烛火熄灭,床帏遮住月光。
展昭睁开眼,白玉堂在外侧睡了。他在黑暗里静静凝视白玉堂近在咫尺的容颜,忽又想起那墨玉长发落在自己面上时的□□,上翘的唇角微微开合,无声道:“笨老鼠,笨玉堂。”
似是少年间不服输的定要扳回一局。
房门甫一关闭,白玉堂从黑暗里起身,听脚步声,展昭是向书房去了。白玉堂一件件地穿好衣服,走到院外,桌子上原本并排放着的刀剑只余一把银刀。
有那么一瞬间,白玉堂觉得那刀孤零零的,好似孤单了很久并将一直孤单下去。
展昭此去办案,就是小半个月。等到返回开封府的时候,窗下的万壑松覆上了一层灰。前些时日,白玉堂深夜入他乡客栈,只告诉展昭,他要回陷空岛几日,现下看来,许是还未归。
书案上摆了一支玉笛一卷琴谱,展昭携起玉笛,笛子通体碧绿触手温润,显是上好玉石雕刻,手指摸到一处凹陷,翻过来仔细看去,上刻“泽琰”二字,字虽有些幼稚但依旧能瞧得出有白玉堂几分潇洒之处。
七月流火。
花香裹狭着热浪穿过支起的窗棱,展昭看着“泽琰”二字,忽又想起将才在书房,等众人散去。公孙先生才道:“展护卫,探冲霄一事儿不如等白少侠来了再做计较,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他摇头,“此事事关天下安定,早一日了结早一日心安。况且,展昭食皇家俸禄,必得忠君之事。”
本是江湖好男儿,少年真英雄。关乎百姓关乎义理,哪需要皇家俸禄的由头。公孙策合上手中的书卷,只恨不是那冲霄楼机关图。展昭走到窗前,又回头看公孙策,笑道:“先生勿忧,展昭知道轻重,万望不要轻举妄动,若被五弟得去了风声,依他的性子怕是会误了计划。”
是了,这便是种种缘由。什么皇家俸禄,只是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他展昭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于情于理于国于家,他都是探冲霄最合适的人选。而白玉堂一介草民、江湖刀客、民间商人,这种种身份,无论哪一样,都没理由为此身先士卒。
公孙策沉默良久,看见展昭秀颀挺拔的背影,映着窗外风光,红衣红树灿烂千阳,远方好像有琴声传来,歌声渺渺,唱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许是和公孙策与白玉堂呆的久了,连带展昭也多了些雅趣,他正凝神细听,忽听先生问道:“展昭,你喜欢什么?”
展昭转身,看向公孙策,先生面上是鲜有的认真。
他喜欢什么,从来无需多想,只听一贯清亮温柔的声音似夏日里的一抹凉风,“展昭喜欢政治清明,朝野和睦,天下安定,百姓安乐。”
“还有呢?”
似是想起尚未弱冠的少年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恩怨分明,他只求心中坦荡、问心无愧,“愿这巨阙永不出鞘。”
“那你自己呢?”
展昭重又看向公孙策,他疑惑先生今日怎的如此犹犹豫豫但又步步紧逼。侠义法理是他生性使然,而这问题似乎是要他扣着心扉看一看里面藏的是什么,但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他也从未想过。
“就像圣上之于赵从煜,就像……”公孙策轻轻叹口气,“就像曾经的沈昔珏与曾经的公孙策。他们都是彼此很重要的人。”
公孙策的话极其直白,似千万流矢一起追着展昭,无数念头令他躲避不及。一会儿似在汴河上画舫里,一会儿似在刀光里剑影中,一会儿似在朗月中星辰下,这念头轻飘飘地将人拉入黑暗里,又柔柔得像行走于藕花深处,通通在最后化成烛火里那一双睥睨带笑的凤眸,他与那白衣人相对而站……
远方的歌声重又清晰起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那人就在歌声里变得模糊,在光景里变得隽永。
公孙策尚来不及捕捉那一丝情绪,展昭就已转过身去,道:“唯愿此行一切顺利,所有人宜其室家。”
所有人宜其室家,这所有人里许是单单不包括他。
两日后,展昭从襄阳返回。
三月后,群雄聚,冲霄楼破,天下安。
一年又一年,三年复三年,直至包青天卸职,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南侠展昭自此销声匿迹。
后来,沈雨琴是在南行的途中遇见公孙策的。
清风傲骨的书生已不再年轻,得知她的去处后,只拿出一把封存好的琴,托她转给故人,随后便与同行之人共乘一骑而去。
春风打马而过,春水绿了柳岸,芙蕖的叶子还未张开,哪里有昔年汴河上夏荷绿叶层峦叠嶂。
竹舍清静,只听得见风声水声清笛声。
沈雨琴在门前停下,隐隐约约瞧见院子里,躺在檐下藤椅上的人阖了目,一双修长细瘦的手按着一管青青翠翠的笛子放在胸前。
仿佛日暮时分里沉睡的雄鹰。
院外流水淙淙,院内风声寂寂。
她忽又想起,这人向来就是沉静的,笑起来温润如玉,说起话来最是温和,那是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倒不像那白衣潇洒的fēng_liú人物,往那一站,俊美若神,仿佛离得近一点就要被灼伤。
想到这里,沈雨琴禁不住笑了,又忍不住摇头,展昭那样沉稳安静的人,却要与波涛汹涌的万丈俗世来来往往。而白玉堂那样傲然灵动的人,却如何受得住沉默幽暗。
马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丁月华掀开帘子,见展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