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廷玉不再看杨桃,微蜷着指头按了云凤四色绶,屈身随着百官一起行三跪九叩之礼。
杨桃跪在地上,眼见着那黄色绣口靴踩着殿内黄砖,登上了金漆龙座,一句众卿平身后,杨桃在一片起身声中躬了身子盯着脚面,心里却打鼓似的忐忑。
看样子今儿个有人要倒霉,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是自己。
皇上来了后,方才还交头接耳的大人们,此刻都跟被掐了脖子的八哥,一个个缩着脖子立在原地,没了动静。
案例汇报政务的,满嘴的臣诚惶诚恐,臣罪死,万死万死,万岁万岁..听的人好不生厌。
皇上倒是惜字如金,几盏茶的时间就说了一个‘可’,这会更是没了动静,到不知是不是睡过去了。
杨桃正这么想着,却听见啪的一声脆响。
皇上手上的折子猛的朝地上一摔,霎时身边的几个近臣都跪下了。
这一跪,顺带了满朝大臣,从金銮殿内一直跪到了殿外。
只见皇上满脸通红,指着林轩颤声道:“去将那奏章捡起来,看是谁写的。”
杨桃想皇上真是恼了,竟连人名都没看到,就直接摔了折子。
林轩跪着不敢起身,抻直了身子,指尖钩了翻在地面的折子,将其合上,恭声道:“乃从七品礼部左给事中崔堂影所奏。”
皇上恼羞成怒:“抓起来!立即下狱!”
闻皇上下令,即刻便有御前带刀侍卫将跪在殿外的崔堂影直接拖了下去。
众臣惶恐,连连叩首直呼皇上息怒。
皇上似乎余怒未尽,起身与龙座左右焦躁踱步,吼了句‘退朝’便拂袖而去。
***
往内阁去的路上,杨桃也不与人说话,自个低头捉摸,有那些个想上来示好的臣子见杨桃板着脸,也忙自行退散,识趣的给杨桃留了个清静。
杨桃总觉早朝上的事不算完。
崔堂影上朝之前还对着自己一阵挤眉弄眼,看似荒谬,却不知其真是滋味。
林轩瞧着杨桃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快几步撵上来,沉声道:“你这般魂不守舍,莫非是因为崔堂影在耿耿于怀?”
杨桃怔了一怔,到是自己的老师,还未开口询问就早将自己的心思吃透。
“学生不才,确是为此伤脑筋。”杨桃连忙恭声道:“今早朝路上遇见崔堂影,盯的人人好不发毛…”
林轩听闻杨桃描述后,紧蹙了眉,低声道:“坏了,莫不是崔堂影这苦肉计,意在拉你下水,倘若到时将你贡了出来,岂不麻烦。”
杨桃听林轩这么一说,想自己平日待崔堂影也算不薄,竟落得这么个狼心狗肺的来下套,顿觉气血上涌。
但是恼怒之余,也觉事情蹊跷。
杨桃压了火气,沉声道:“学生跟崔堂影也算打过交道,知其为人耿直忠诚,今天意欲用这种卑劣手段搞垮学生,学生倍感意外,到不知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颠倒黑白。”
林轩听杨桃这番质疑,思索了一会,徐徐道:“不如这样,皇上定罪也要看供词,审讯崔堂影之事,我会亲自告知刑部,准你到时候你去旁听,可随机应变,防患于未然,”林轩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切记浮躁。”
杨桃屈身恭敬的朝林轩一拜:“学生知道了。”
***
首辅大人办事速度果然厉害,在内阁呆了不出半日,杨桃便被传讯到刑部听审。
进了大堂后,瞧见中间坐位上的大人,杨桃心里立刻吃了颗定心丸般踏实。
刑部审案的那位大人跟首辅林轩那是极其熟悉的,他来审案,估计也是林轩煞费苦心的安排。
再就是都察院都御史,剩下的一些小吏,杨桃瞅着眼生,便也没再细看。
崔堂影跪在地上,除去乌纱官服,衣衫头发还算整齐,看起来还未受什么罪。
见杨桃进来,几位小吏忙屈身示好。
杨桃一边挥手示意其免礼一边跟座上大人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便轻身被人引到了听审位子上。
案子似乎审了有一阵子了。
旁边抄写的小吏,青黑的小楷铺满了宣纸,趁着沉默的空挡,搁了笔,自个儿挽袖研磨。
只见都御史厉声道:“皇上圣旨,下令查清幕后指使,无论何人,一并问罪,到底是何人指示你写的奏章!”
杨桃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真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刚好赶在这节骨眼上自己就来了。
仅仅半日,圣旨又下了一道,特意指明要彻查幕后指使,摆明了已经有人进献谗言,意图不轨。
想那崔堂影也不是区区软弱小儿,刑堂上一番恐吓下来,倒也镇定自若,只见他面色沉稳毫无颓慌之色:“没有,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干。”
都御史面露愠色,大声喝道:“怎么会没有?你昨晚戌时去了哪里?”
崔堂影静默片刻,平缓的扫了一眼主审大人一眼:“昨晚小人去哪里与此事何干?莫非小人饭后找人闲聊都疑似与人共谋?触怒皇威,是小人愚钝,连累无辜,也是小人所不齿。事已至此,小人只能表明自始至终对皇上绝无诽谤之意,且奏章是小人一人所写,忘大人明鉴,切莫节外生枝。”
事情并非自己所料的那样,杨桃突然开始钦佩起崔堂影来,他虽没头脑,但义气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