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堵在官道旁僵持着,路上行人便不免三三两两的聚拢来看看出了什么事。林凤致见实在不是路,沉着脸道:“你实说罢,到底是什么意思?”殷螭叹道:“你好无趣,为什么做件好玩的事,非得问出个意思来!真要说的话——”他忽然笑了起来,压低声音道:“我整天说灭你九族,都不知道你九族的人长什么模样,先去看看不行么?反正你宗族放在那里,我不看他们也跑不了,看了的话——说不定他们长得顺眼,我以后就不灭了呢。”
话到这个份上,林凤致委实无可推脱,咬牙低声搁了一句狠话:“一定要去,当心我荒郊野外,刺王杀驾!”殷螭向那侍卫指了一指,笑道:“谅你也没这能耐,我带的可是大内第一高手——别发狠了,走罢。”
于是林凤致和那侍卫先恭请这位号称微服私访的天子上马,随行在后,又驰了一阵,到官道尽头又一个驿站,林凤致便下马道:“将马交付舍中罢,前面要走水路。”殷螭纳闷道:“乘马不比水路快?”林凤致道:“再过去马就不好走了——北人乘马,南人乘船,你没听说过?”
驿站旁边便是一个小小渡口,等了一晌,便见一艘乌蓬船顺流而下,林凤致招手叫过,打着乡谈讲了价,船上搭出一块跳板,他提着适才挂在鞍边的竹篮,轻轻巧巧几步先踏过去,回头招呼殷螭与那侍卫上来。那跳板狭窄,只容一个人过,那侍卫又不敢走在皇帝之前,殷螭平生哪里走过这样的晃悠的木板,不觉打头走得战战兢兢,林凤致看了好笑,便伸手引他过来。也不进舱,就在船尾寻了个干净的脚踏请他坐了,自己则与侍卫都席地坐在旁边。船家在前头长篙一点,离开岸边,又顺流行驶。
殷螭并非没有坐过船,然而巡游时所乘的龙舟,与这窄小的乌蓬船哪能同日而语?此时坐在船尾,直接面对船下水流,河面虽然平稳,小船到底也有点晃悠悠的,没一刻竟开始晕船,看着河水头昏眼花,胃中一阵阵作泛想吐,要面子又只能撑着,瞥眼看见林凤致在侧笑吟吟的一脸幸灾乐祸之色,心内大恼,暗想小林原来作弄我。正在想着,林凤致忽然从篮内拿出几枚细小物事抛了过来,砸到他衣襟上,笑道:“晕船就嚼两颗。”
殷螭拾起来一看,却见是几枚小小的青梅,林凤致道:“没熟呢,酸得很,不要吃下去。”殷螭依言放在齿间轻轻咬了一口,登时酸得几乎倒牙,但胃中那股作泛的感觉却也渐渐消失了。
他等到泛恶完全消散之后,手中仍然拈着梅子,不自觉又咬了一口,又是那种倒牙的酸直入齿颊,然而奇酸之中,却莫名其妙的感到一丝丝甜意。
侍卫不敢随便开口,林凤致也不再说话,只听到船底流水淙淙的轻响。河流七转八弯,有时水面狭窄,水旁的树枝直拂上来。正值春深时分,夹岸两侧桃杏缤纷,花枝打到乌蓬船顶,便扑簌簌一阵粉白娇红飘落,洒得满头满衣皆是花瓣。水面风馨,草木芬芳,浓郁有如化不开的醇酿。
二之25
殷螭以为林凤致所谓“寒家贫苦”,乃是一句自谦的套话,再说与自己的身份比起来,天底下又有什么样的家宅敢称富贵?结果,当真抵达了林凤致的老家屋子里,他才懂得了“贫苦”两字,确实不算虚言。
林凤致的家,坐落在虞山脚下一片小村庄的角落里,宅院倒还不小,房屋也还宽敞,然而墙低门窄,砖旧瓦黯,一副破落模样。招呼着自己进入堂屋之中,偌大一间正房,居然除了神柜与八仙桌之外,别无其他家具。唯一能请自己坐的一张太师椅,靠背的荷叶边还缺了好大一块,扶手也磨得早退了漆,特意寻来的一方椅垫,旧且不谈,薄得几如没有,别别扭扭坐在椅中,总觉得一点也不舒服。
好在这屋子里虽然破旧不堪,倒也拾掇得异常干净,奉上来招待自己的茶果,器皿整洁,还不至于教自己嫌恶。可是喝了一口茶下去,差点当场便喷出来,问道:“这是陈了几年的阳羡?”林凤致笑道:“好厉害,还能尝出是阳羡?我也不知道放了几年——我这么久不回家了,阿忠伯是老人家,好茶舍不得喝,也是有的。”
殷螭琢磨着这么陈的茶叶,居然也能喝得?再看看盘中的茶果,无非云片糕、京果和松仁花生瓜子之属,想来多半不新鲜,哪里吃得下去。但林凤致平素那么挑剔的一个人,居然回了家就一点毛病都没有了,还津津有味喝着陈茶水,拈着糕糖松仁,脸上全是满足之色。殷螭怕被他挖苦,一肚皮的嘀咕,却哪敢说半句出来。
至于林凤致所谓的“阿忠伯”,却是这所既破旧又空旷的宅院里,唯一住着的人。这老人家的身份,林凤致在路上便同他交代过:“我其实已经没直系亲属,这次回来也不想惊动族里,就是去老宅看看。家里如今只剩一个老仆人,名叫阿忠,我从小便是他一手养大的,名是主仆,情同祖孙——我从不将他当下人看,因此也得请你稍微敬重他一下,更不要摆什么身份架子。”殷螭乃是图好玩而来,当然满口答应不迭,可是到了林家之后,看见那个须发苍苍、腰扎草绳的老仆人居然只向自己作了个大揖,叫声“殷老爷”,连下跪磕头都不曾,心里难免好不乐意——被林凤致狠狠剜了一眼,还得装笑不在意,真是龙游浅水被虾戏啊!
至于下一句“虎落平阳被犬欺”,更加着实——林凤致家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