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个字使殷螭当场翻脸,怒冲冲的走了,此后竟一连半个月不曾来骚扰。林凤致乐得清净,可是只道他就此丢开手不来,却又不然,过了半个月后,殷螭居然又浑若无事的驾到临幸,笑道:“实在拿你棘手得紧:为床笫失和杀大臣,不好办;索性丢开又不甘心,太过便宜了你——我便认了犯贱罢!反正到床上,失便宜的还不是你?”
林凤致心底忍不住又腹诽了他一万遍“犯贱”,却也拿这厚颜天子无可奈何。所以他愈发坚信自己的说法:这个侥幸窃居大位、亲王出身的皇帝,确实既无人君之望,也无人君之器,不成体统,不成气候!
好在殷螭虽然没长性,对紫云到底还不算过分无情,没有将他拨到其他地方使用,而是留在了乾清宫里,让坤宁宫便欲寻这个小太监的岔子,也不甚方便下手。说实话殷螭其实对时皇后有些头痛,因为一来这桩婚姻是笼络势力而结,到底微带三分忌惮;二来他专好南风,一年之间临幸后妃的次数总加起来也超不过十回,皇后自婚后便长年旷居,用良心想想也觉得应该愧疚——所以每当时皇后在后宫搅出是非,他都睁一只眼闭一眼不加理会,有时还特意多给皇后一些薄面,比如适才一听坤宁宫有请,便即匆匆移驾而去。
林凤致自求情未遂之后,一直便没有再见过紫云,此刻忽见他来寻自己,不免惊疑交迸,随着他走到隐秘的去处,紫云便即向他屈了半膝,说道:“多谢大人当初为紫云说情!”林凤致心里内疚,急忙挽住他手,道:“其实……”紫云含泪道:“小人命苦,那也不消说了——大人当初为小人不惜触犯了皇上,这份情义,紫云一直心感。”
林凤致心道触犯了殷螭那厮是自己惯常干的,原本不算出奇,这时却也不好说什么。紫云忽然抓牢了他手,低声问道:“林大人,皇上是不是要你今夜留在东宫?”林凤致含糊道:“没有。”紫云道:“他一定会要你留下的——小人冒死,就是来告诉大人,今天晚上,东宫万万留不得!请大人即刻出宫回府罢!”
林凤致脸色微变,道:“这其中有什么缘故?”紫云摇头道:“其中缘故大人也不必知道了,不是什么好事。大人速速离开的为是!”
林凤致沉吟一晌,点头道:“好,多谢你的良言,日后必有补报——你是擅自来的罢?还是赶快回乾清宫的好,我也要出宫了。”安抚的拍拍他手背,又说了句:“好好保重。”便即抽手回宫。
紫云看着他走远,蓦地大声道:“大人,紫云知道你一向……一向不听劝的,但是今儿的话,求你千万要听紫云一回!”林凤致回头微微笑道:“我一向听劝的,你放心便是。快回去罢。”
秋日晴朗,大正午的阳光照在他大红官服之上,粲然生辉,更映得人如美玉,这笑容是如此温和明净,却又如此飘忽不实。紫云忽觉心中发悸,喃喃的道:“大人……只盼大人安好,莫要落到……紫云这般地步。”林凤致一哂,道:“我如今,还有什么别的地步可落?”说着已经返身向东宫大门去了。
二之4
六岁小太子安康,其实并不是林凤致想象得那样懵懂无知,至少在这个孩童的小心灵里,是自以为懂得很多很多的。
安康其实是个很寂寞的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没有见过面的生母在宫里头地位不高,自己的地位所以也不高。那时父皇还在,如果皇后娘娘一直没有生皇子的话,那也会是还在吃奶的弟弟安宁做太子,自己就是个没人问的孩子罢了。
可是忽然有一天,父皇驾崩了,跟着小弟弟安宁也夭折了,没人问的自己,莫名其妙的被大家叫做太子了——安康其实不懂得什么叫做太子,只知道忽然从南三所搬到一座叫做东宫的宫殿里来,服侍的奴婢多了很多,还变出一帮官员说是自己的属员,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寂寞还是很寂寞,改口叫“父皇”的皇叔父,并不是亲父皇,对自己总是爱理不理的;住在坤宁宫名义上也应该算作母后的新皇后娘娘,看自己的眼光更加有点凶,虽然面子上总是笑得很和蔼,但幼童小心灵里有着奇妙的直觉,大人们真笑假笑,他其实能分辨出来。
所以安康明白,这世上对自己真好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也唤作“母后”的前任皇后刘娘娘,另一个则是天天来讲经的少傅林先生,而后者,感觉上还要更亲切些。
母后有些矜持,有些忧郁,虽然常常来探望自己,送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但因为要讲着宫里头那一套规矩,所以只能是疏疏离离的,每次都是叩头问安,然后在她旁边赐一个座,最亲密的时候,也不过被她柔软的手轻轻抚一下头顶,夸赞一句。安康不能坐在她膝上说话,腻在她身上撒娇——虽然没有母亲的小孩子,心里真想这么做呀。
林先生则不同了,名义上他是自己的臣属,每天见了面还得向自己下拜,恭恭敬敬的称“殿下”,所以自己便是没皮没脸的往他身上赖,要他抱,他也不能说什么——虽然这也好象不合做太子的规矩。但先生的脾气实在是好,不管怎么样都向自己微微笑,甚至有时他奉旨留宿东宫,自己闹着不肯睡觉的时候,他还会亲自过来在床边讲个故事,哄着自己睡着了才去安寝。因此安康很盼着先生来留宿,每次见他留宿都要假装怕黑闹一下,让他过来哄自己,小心眼儿里其实是促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