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锋愣了愣,等他撤去盾牌,燕虞大军早已退出山谷,地上除了沾染了血迹的乱雪就是四处倒毙的尸体,根本看不到贺鲁的影子。
距离云峡关还有四十里的地方,驻扎着东胡军的先锋营, 尉迟锋刚一策马进入营门,两旁立刻有人高声道:“听闻少将军今日立了大功,此战歼敌千人,你这边还没回营,战报都已写好了!”
尉迟锋还是少年心性,显然是喜不自胜,大声道:“今日不过是父亲运筹得当罢了,此战大胜也是依托各位的功劳,”他说到这,略顿了顿,转向身后,“不过,此番都城来援的那支禁军竟也不错。”
东胡军私底下看不起禁军软弱,已是由来已久的事,这次对尉迟锋带回的那名年轻禁军倒是颇有些好奇。军医已给他清理了伤口,又敷了药,这人从头到尾连一声也没哼过,只在喝到极苦的汤药时皱起了眉头,露出一点少年人该有的样子来。
晚间,军营偏帐。
因为主将全都领兵在外,大营内显得空荡荡的,卫长轩因为伤口被包扎得太结实,几乎是动惮不得,只能费力地靠在营帐一角。
他面前的尉迟锋手里还拿着半截烤羊腿,伸手便在他肩上拍了拍:“这么说,你不但绕到了燕虞大营,还烧了他们的辎重?”他说着,很高兴似的,“看不出,你胆子还真不小。”
卫长轩竭力挪得离他远了些,不让他拍到自己的伤处,他想了想才问道:“你们今日不是要在山脚伏击燕虞大军么,就算他们受伏而逃,也应该是向着乱石城的方向,怎么反而进了山谷?况且他们盔甲整齐,一点被伏击的样子都没有。”
尉迟锋干咳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羊腿:“其实今天那场伏击失败了,对方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策略,所以刻意引着我们的人向山谷那边退去。不过你们那陈将军倒是机警,带着人马将燕虞军队切成了两截,我便追着贺鲁领的前军进了山谷。”他说到后面,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若不是你们在山坡上放箭打乱了他们的脚步,只怕我这斩敌千人的功劳还要再打个折。”
卫长轩这才明白今日正面战局究竟如何,他皱了皱眉:“那陈将军呢,怎么到现在还没回营?”
尉迟锋摆了摆手:“听说他们追着那半支残军过了乱石城,若是来了兴致,只怕要打到燕虞大营去呢,我父亲也派人跟去了,他们大约要三五日才能回来。”
他解释完,便起身准备离开营帐:“你受了伤,今晚就睡我的帐篷,我去亲兵营挤一挤就好。”
卫长轩微有些茫然,他记得初见时此人对他们很不客气,却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又是怎么回事。
尉迟锋见他微露出些错愕,不由得赧然一笑,他重新坐到了卫长轩的身边:“先前跟你们说的那些话不大好听,你可别往心里去,我们东胡男儿最看重有血性的男子汉,今天在战场上,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有胆气,不怕死,”他竖起大拇指,“跟以往我见过的那些贪生怕死的中原人不一样。”
卫长轩苦笑着摇头:“少将军,你不懂,”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我拼命杀敌,只是不想被敌人杀死,其实,我是真的很怕死。”
尉迟锋怔了怔,低声道:“看不出来,你是有牵挂的人啊,”他笑着叹了口气,“也对,以你的相貌人品,在都城里想必是有相好的姑娘在等你回去,或许还不止一个?”
卫长轩苦笑着摇头:“少将军说笑了,并没有什么姑娘。”
尉迟锋不肯相信似的瞧着他:“一个都没有?”
卫长轩依旧摇头:“没有。”他摸了摸怀里那把包着皮鞘的匕首,在昏暗的营帐里露出微有些寂寥的笑意来。
十二月二十九,云峡关。
轰隆隆的铁蹄声响彻关口,这是大昭的先锋轻骑,骑兵们铁甲上皆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显然是连夜冒雪赶回的。轻骑过后,大批步卒也陆续回营,卫长轩坐在帐内,听着辎重车从帐外推过的声响,心里盘算着陈绍他们也该回营了。
正在他出神的时候,帐门猛然被掀开,进来的却不是陈绍,而是军中的传令官,他板着面孔道:“卫长轩,陈将军传召。”
从自己的营帐到中军的一路上,不少来往军士都向他侧目而望,卫长轩心里奇怪,却也没有多想,他走到大帐外通报了一声,而后才掀开帐门走了进去。大帐里的篝火烧得正旺,卫长轩腰侧那处伤口才结了痂,骤然到了暖和的地方隐隐有些发痒,他俯下身向帐内的将军行了军礼。
陈言目光向他扫来,竟是十分冷硬:“卫长轩,出战前我派给你的军令是什么,你还记得么?”
卫长轩立刻答道:“潜入敌后,烧毁敌军粮仓。”
“原来你还记得,”陈言一拍桌案,“那你为何不依令行事!”
卫长轩微微一怔:“末将赶到粮仓那里才察觉敌军已转移了粮草,所以才……”
“既然粮仓是空的,你为何不及时回返报告于我,却擅作主张,偷袭了燕虞主营?”陈言冷声道。
“粮草之事,关乎战局,末将不甘空手而返,这才冒险偷袭了他们主营。”
“兵行险路,此举倒也没有不妥,”陈言低声说完,忽然呵斥道,“可你身为军士,就不该罔顾军令!”
卫长轩浑身一凛,几乎就要跪下。
“我问你,烧毁燕虞辎重之后,你又在山谷里遭遇了贺鲁的主军,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