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待在下先去浣手,再为小将军煎茶。”主人说完,又向伙计道,“盛一碗冰酪来,给小将军解解暑气。”
那冰酪是牛乳发酵凝结而成,上面浇了晶莹剔透的冰蔗浆,正是这夏日里解暑的良品。陈绍在边塞待了两年,许久没见过此物,此时舀了一勺放进嘴里,不由得叹道:“塞外天高云阔,终不及建安之乐。”
“听说小将军这些年去了会宁?”主人已洗净了双手,慢慢在炭炉上烘烤茶饼。
陈绍点点头:“先前父亲要我跟他在军中历练,前些时候叔父受命回京,这才允我随叔父的车马回来。”其实历练一词是假,避难才是真。当日他陈家与穆王府三公子杨玦私交甚密,待长公子杨玳继承王位,三公子被流放南疆,他父亲担心此事会祸及到他,才命人接了他去会宁。
“听说小将军的叔父陈言将军新晋为羽林卫大将军,奉命卫戍京师,真是可喜可贺。”主人手中一刻不停地研碎了茶,将茶末倾入瓮中,亲自在风炉上煽着火,又轻声道,“昔年禁军那位马统领为人太过小心,只会一味地奉承皇上,左骁卫统领名义上在他之下,实际上哪里把他放在眼里。如今换了陈将军,想必能把禁军的风气治一治,这些年左骁卫渐渐失了势,往后建安城多半还是要仰仗羽林子弟。”
众人皆知,左骁卫受穆王管辖,羽林卫则是皇帝的嫡系亲信,老穆王权掌天下时左骁卫自然独领风骚,而如今权柄逐渐回到中央两省手中,左骁卫的势力也变得大不如前了。
陈绍端坐在那里,闻着空气里弥漫着的清淡茶香,只笑了笑:“我军衔低微,这些军中的事,我也不大懂。再说,我此番来只为品先生的好茶,又何必总谈这些琐事。”
主人知道他不愿多说,便了然地笑了笑,将茶汤倒进盅内,奉到他面前。
陈绍转动着小小的茶盅,低头轻啜了一口,不由赞道:“果然还是这里的茶最好。”他顿了顿,又笑道,“听说连宫中内侍都曾慕名来向先生求教茶道,可有此事?”
主人笑了笑:“那还是年前的事了,说来还有个故事呢。”
“愿闻其详。”
“那时确实来了几位内侍,只说要学煎茶之法,我心中惶恐,赶忙细细教了。听他们说,先前冬至祭天大典之后,宫中摆宴,雍王殿下竟当场摔了茶盅,说是茶质幼嫩,火候不足,不堪入口,这才慌得他们出宫来寻我。”主人慢声细语地说着,神情倒是闲逸,好像只是在说市井间的小故事,“在下心里想着,雍王殿下德高望重,怎会因为一碗小小的茶在宫宴上发这么大的火。”
陈绍含笑看他,附和道:“是啊,想必是有别的缘故。”
“后来我才知道,那日祭天大典,穆王竟和雍王并肩而立,雍王殿下想必觉得受了侄儿冒犯,才如此恼怒吧。”主人说完,轻声一笑。
陈绍正要说话,正却听外面人声鼎沸,竟是无比热闹了起来。
他略有些奇怪,站起身,掀开竹帘向下一望,只见楼下的街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争相涌动着往护城河那边去了,不由得大奇:“这些人是在做什么?”
主人稍稍一顿,而后笑道:“今天是初五,倒是有个热闹可以瞧。”
陈绍听他这样说,倒像是这西坊新兴起的什么花样,不由好奇心起,却见那些人涌到河边便沿街站住,似乎正在静候着什么人出现。
“小将军应该记得,原先那沿河岸上多是些经营射柳营生的摊铺。大约在两年前,某日忽然有个少年到了此处,一手箭法如神,将那几家铺子的彩头尽数席卷了去。”主人说到此处,微微摇了摇头,“后来有那么一段时间,那少年只要来到西坊,那些射柳的摊主们便立刻收了摊子离去,其慌乱真真好笑。”
陈绍挑了挑眉毛:“后来呢?”
“后来还是亏了宋老板。”主人笑着摇头,伸手指了指对面那处高阁,那是西坊的另一个有名去处,叫做浅水楼。
浅水楼最出名的一点便是只做女子的生意,从胭脂水粉到绫罗绸缎,皆是上选之物,极受公卿家的小姐们喜爱。浅水楼的老板姓宋,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最能从不凡之处发觉商机,当日那美貌少年在西坊射柳一箭千金的故事刚传开,便引得少女少妇们争相来看。平民家的女子倒还罢了,那些世族公卿家的仕女们不能随意到街头抛头露面,便只能凭着买胭脂水粉的借口到浅水楼上去看那俊俏的神箭手。
“所以每次那少年一来,宋老板的进账便要翻上几番,她便召集了那几名射柳的摊主,由她出资,每月初五在护城河岸边办一场射箭比试,花红倒是十分诱人。”
“那少年每月都来?”陈绍有些奇怪。
主人点了点头:“每月都来,说起这少年倒也奇怪,只能打听到他是穆王府的人,为何每月来此处射柳,却无人知晓了。”
正说着,楼下街市上愈发喧嚣,只见一个素色衣衫的人影远远站到了河岸边上,他手上执着一把弓,偏着头似乎正在和什么人说话。
陈绍眯起眼睛看清了那人的相貌,微微一笑:“原来是他。”
主人回头道:“小将军认得他?”
“是位旧识,”陈绍笑了笑,“他每次在这里都射些什么?”
“总有些千奇百怪的东西让他射,铜钱、树叶都是最普通的,还有次让他射活人头上顶着的果子,原以为没人愿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