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晚面目低垂瞧不出喜怒哀乐,声音倒一如往常顺服,淡淡道了句:“对不住秦爷了。”在桌旁坐下。
吃罢晚饭已时辰不早,二人洗漱一番熄了灯上床歇息,天上突然降下银针般的雨丝,一股凉意灌入屋内。
凌晚在漆黑夜里空睁著双眼,窗外雨声如洪涛涌入鼓膜,纷纷繁繁吵闹不堪。潮湿水汽仿佛一条冰凉的蛇,顺著床腿蜿蜒爬来,一圈一圈绞得他无法呼吸。
迷惘混沌间又堕入梦魇中,周遭是一片荒凉凄芜的山野枯林。到处都是被汹涌水潮狠狠肆虐的痕迹,阴森腥潮脏污寒凉,有什麽东西在脚下沙沙作响。他低头一看,一群虫豸成群结队飞快爬过,争先恐後向同一个方向奔涌聚集。
凌晚沿著虫豸爬出的粘腻痕迹向前走去,在一处小土坡顶倏然停下脚步。前方景象骇得他目瞪口呆,胃肠翻涌张口就要呕吐。
眼前赫然现出一座巨大塌陷深坑,长宽各有二十来丈,四壁被浊水冲刷出狰狞痕迹,坑内白骨森森腐水横流,无数腐尸从地底里挣扎爬出,躯体随著挪动摩擦分崩离析,手骨扒出的指痕布满泥地。那些物什尚不知自己已经死去,仍在泥水里翻滚攀爬挣扎求生,腐骨烂肉好似熟透的果子散落一地。
坑内腌臢腥膻不堪入目,恶臭气息扑面而来,凌晚捂住口鼻倒退两步,强压惊惧忍下不适。脚下虫豸却欢欣鼓舞,争先恐後朝坑内奔涌而去,密密麻麻爬满白骨腐肉,兴高采烈噬来啃去,越聚越密摞成一座座耸动的小丘。
凌晚心中轰然震动,仿佛一道闪电劈在头顶,映得眼前一片惨白耀目。他禁不住腿脚震颤,身子一歪踩上旁边一根树枝,树枝发出“啪”一声脆响,断作两截,在彝馇逦。
坑中腐尸突然全部停下挣扎,集体缓缓仰起面庞,一张张腐烂脸孔对准凌晚,异口同声:“凌公子,你要为我们报仇啊……”
美人成灾 三十四
凌晚默不作声下了床,悄无声息穿戴整齐,径自穿过庭院出了府,奔禁中大牢而去。
天上吊著一轮暗红月亮,好似一颗硕大眼珠,血丝密布打量人间。青石路面被露水浸得湿嗒嗒,不知何处飘来一抹薄雾,白茫茫凉森森四处漫溢。潮湿氤氲中依稀走出个人来,清冷月光下拉出一道狭长细瘦的影。
那人长发曳地,身姿嫋娜,腮上沾了一滴露水,仿佛一颗多情的泪。
只消看一眼,便知是个美人。
美人兀自垂首,墨发散落在颊旁,身後的影子仿佛是个活物,歪歪斜斜贴著石板路面蜿蜒爬行。
夜色浓重,静得叫人发慌,守牢的狱卒倚在门旁昏昏欲睡。正是困倦之时,忽然一阵疾风呼啸而过,仿佛一把利剑劈开空气,拨得脚下沙石哗哗乱响,有一道银光倏地自身旁一闪而过。那狱卒心中一坠猛然惊醒,慌忙抬起脑袋四处张望,四下里皆是白茫茫浓雾,浮动著若有若无的薄凉香气。
他皱起眉头满心惊疑,突然一声尖锐的哀嚎划破深沈黑夜,仿佛锉刀狠狠刮在骨头上,惨叫之声如炸裂般骤然响起,此起彼伏不绝於耳,浓重血腥气味升腾而起,唬得他双腿震颤迈不出步子。
一阵冷风自脑後凉飕飕扫过,那狱卒魂不附体抖如筛糠,连滚带爬大喊“来人──”,跌跌撞撞向宫内通报去了。
东方渐渐泛出一层浅白,秦辰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老家仆颤巍巍进来,道:“宫里来了人,说昨个儿夜里禁中大牢出了事,皇上传下话来,还请王爷走一趟。”
秦辰一脸平静起了身,穿上衣服,跟随宫人乘上马车。
大牢已被重兵层层把守,秦辰摇著折扇走下台阶,牢内光线昏暗,霉味熏人,几个守卫举著火把抖索索走在前面。一行人穿过狭长甬道,进入潮湿脏污的地牢。
牢内血肉模糊尸块横飞,腥膻气味惹人作呕,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个个开膛破肚死相狰狞。
几个胆小的守卫被唬得直哆嗦,秦辰不以为意,凑近一具具死尸仔细辨认。工部尚书筋裂骨断血肉纷飞,手骨的每一寸都被硬生生撕裂,胸前的肉早已剜烂了,鲜红心脏暴露在胸腔外,仿佛一朵石蒜花开得正盛。工部主事眉眼乌青悬在梁上,黄白肠子缠绕颈间,肝胆淋漓洒了一地。虽死去多时,尸体仍在不断淌血,红森森的血落在地上,一落便是一个小坑。
秦辰面带笑容将尸体挨个看遍,不急不忙悠然立起身,守卫的胆战心惊毛骨悚然,连连催问王爷可寻得蛛丝马迹。
秦辰啪地一收折扇,笑道:“还能有何人。”
他稳步出了大牢,空气中飘著一抹熟悉的凉香,夹杂著淡淡血腥味,仿佛一缕看不见的丝线,满怀期待在前方牵引。
秦辰循著血气走入御花园,转过一个小弯,远远瞧见西府海棠下立了一人。那人冰肌雪肤,黑发如墨,一袭紫袍,金带束腰,下摆绣一串藤萝,静静站在一地花瓣里。
他微微露出笑容缓步上前,“爷的小狐狸好兴致,大清早的来赏花麽?”
凌晚闻言抬起面庞,一张美人容颜无悲无喜,淡淡道:“我要回青玉山去了。”
秦辰的手指沿著扇骨摩挲,弯起眼睛笑了一笑,不紧不慢道:“怕是没有那麽容易。”
凌晚不以为意,抿紧了唇,任由花瓣落了满身。
秦辰道:“为何要杀当年参与兴修平今河水道一事的官员?”
凌晚垂下眼睫凝神静思,半晌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