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宦海沉浮,以靖边王旧将的身份还能熬到今天这个地位,都不蠢。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皇上从前不是仁主,也是英主,只是自从有了晋枢机,他的心里就装不满天下了。

赵盛友等人一出门,第一个想联络的就是于家,因为于家比他们更着急,至少,他们没有一个死了还占了位置要和心里早没有她的男人埋在一起的孙女押在人家的坟里,皇后可废,但废死了的皇后的,哪朝哪代也没听过。皇上铁了心的要让于氏誊位置,那就只能让于家满门都说不出话来了——那个妖孽都公然兴兵造反了,皇上居然还同他有书信往来,居然用他送来的尸体定了五代忠良的罪,这位重华公子,还真是倾国倾城啊。

于家也在等,等的就是风行动手。

国之柱石的招牌不亮了,没关系,换一个主子擦一擦就好了。商衾寒这辈子不能扯掉仁义的遮羞布,就得把于家的招牌擦得亮亮的,才能洗刷他叔夺侄位的不堪。是以,风行的信还没有送到朝阳大街,于家动手的信号已经发了出来。

小顺子战战兢兢送上了急报,“皇上,飞锐营哗变。”

商承弼丝毫不动声色,只有一个字,“说。”

小顺子语速极快,像是怕说慢了就引火烧身一般,“是为了兵器的事。此次重整军备,飞锐营右军明威将军张小加称武备司发给他们的弓箭和云梯都是旧的,而且,多有残破。”飞锐营是商承弼建在京安城外肃目山上的一座大营,武器装备精良,配有巨弩云梯等大型兵刃。分左中右三军,每军又由宣威、扬威、明威、振威四将军统领。其中左军由商承弼御前选调,中军多为商承弼潜邸训练的精锐,右军于家旧将为多。后来为防外戚专权,商承弼又安插了自己的亲信,打散了于家的布置,如今,只右军明威将军是铁杆的于家亲信,宣威将军虽与于家结亲,却早早投效商承弼,商承弼此次御驾亲征,自然要带着这支精锐,重整军备,对于家多有冷落,想来,装备不如别人也是实情。

小顺子低着头,不敢觑他面色,却又实在担心,商承弼却似是丝毫不以为意,反问道,“从钧天王府出去的那些呢?”

他封了三月巷旧宅,又早将商衾寒在京的王府围得水泄不通,赵盛友等人以为自己走的是密道,却不知道在商衾寒远走戍边的十年里,钧天王府别说是密道,就是一道密窗都被商承弼扒了个干干净净。

小顺子实在不明白,皇上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只要在密道出口将这些人拦住就是人赃并获,为什么还要任由他们回去联络部署。

商承弼却是微笑道,“去叫两个机灵的奴才,煮一壶莲心茶来。吩咐郭通,卫家的人,好好招呼着,留待明日清晨,慢慢杀。”

红根(3)

崇武十年七月十四,中元节。鬼门大开。

亥时三刻,靖边王独子商从节带两千轻骑卫进正德大街于诏狱正门前列阵,神锋营右护军统领赵盛友带五百禁军围诏狱后门,骠骑营马军云翼指挥许行亮带三百骑兵围诏狱侧门,火枪营虎翼左军指挥的王世虎率一百五十人围诏狱北门,御前侍卫于文予带两百部曲隔断了正德街与正阳街、昭明街、长乐街的通道,诏狱所在的正德南街便成了一座孤岛。

靖边王独子商从节手持火把,一马当先。其余人等无论骑兵步兵弓弩手链子手,各持兵刃各立其位,月圆未圆,清冷的月光洒在银色的铠甲上,青石板缝里连一粒沙都没有,静得出奇。

风行一个眼色,影卫奎木立刻上前拍门,只人才走到门口,诏狱髹黑的大门却突然自里面打开,突然间,一片明火,耀红了漫天月光。诏狱门内十六辆战车两两齐出,门前一字排开,车上配火箭筒,车辕上坐着四名持巨大连弩的士兵。

再抬头,四面城墙上,人人手执盾牌,甲光粼粼,刃生寒光,鬼气森森。

銮禁卫指挥使郭通身着飞凫服,手执绣金刀,大步流星从门内跨出,对风行抱拳,“世子,恭候多时了。”

而后,一个身影从房檐上掠过,一身白衣,如黑夜雪鸮,打着口哨,声音尖锐,“神锋营、骠骑营、火枪营再加一个哗变的飞锐营,四大营的反贼,齐了。

风行还不认识这个声音尖利的男人,赵盛友先变了脸色,手持大刀往后靠在风行身侧,提示道,“乌夜鸮。”商承弼的影卫,昼伏夜出,所到之处,必有杀戮。

王世虎一看到那一席白衣,当即叫骂道,“好!连你这贼鸟也出来了,看来,皇上是铁了心不让老子活了。今天一条命交代在这里,大家并肩子上!”

他话音刚落,那蹲踞在墙头的白衣人居然一抻衣袖飞了起来,一掠数丈,贴着屋脊滑过,像是真长了翅膀一般,口中带着如猫头鹰一般的啼鸣,落在王世虎眼前,王世虎正要拔刀,只听得“撕拉”一声,飞溅的鲜血长长溅在雪衣人白色的长袍上,血溅五丈,映红了明火下军士们的眼,雪衣人一扬外袍,那长长的血痕就像一条蛇,起起伏伏吐着信子,他人已经一卷衣襟回到了屋脊上,重新伏下身体,又是猫头鹰一般的姿势。

王世虎倒在地上,八尺高的汉子,胸前被一种爪子一样的兵刃抓出一条极深极长的口子,从胸口一直到腿根,开膛破腹,好不血腥。

月光如银,银色的月光下流淌的,是血。

这里的人,没有人没见过血,可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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