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下澈撕了谷王爷的嫩皮面子后向在场人发了口头请函,虽然全都不相信梅大关主会诚心诚意邀请去做客吃饭,谈更却正有此意去会一会梅下澈。

其实人们不相信梅下澈还有一个原因——堕马关不在江南,而在临近塞北的西北荒原边,其中岂止隔了十万八千里远。

谈更将最后一片笋吃罢,又换了身轻便衣服,翻身一跃上了屋顶。此时已是申时,日头偏西,朦朦胧胧的光撒在人来人往的江南石板路上,商贩的马车轱辘吱吱呀呀地响,沿路的摊子主人高声叫卖着,繁华一如北边的京城,却多了那么一份人情味道。

谈更默默凝视了街道一会,心里似乎有些留恋,随后又扬起头,看了看圆日边飞过的一群大雁,旋身一跃,踩着粼粼的光,向西北而去。

“岁晚江南同是客,莫辞伴我更北归。”

翌日近巳时,塞北春寒料峭,晨霜未退,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平顶灰瓦上。

这身影正是用一夜从江南赶到此处的谈更。一路来用了十成轻功未曾歇息,谈更即使是匹骧驷宝马也会累得四仰八叉,何况塞北寒凉,四肢僵冷,谈更刚落地便摔了个跟头,这地仿佛是一床锦衾香暖被,一躺便觉全身无力,只想着要陷进去。幸亏塞北的人不喜上街,街上空无一人,免得谈更被看作一只从天而降的大耗子。

谈更在地上躺了一刻,才挣扎着爬起来,心里暗骂自己闲得跟猪圈里的大母猪一般,碰什么都要拱一番,不死不休。

拱到堕马关下小镇的谈更无力地敲开一家客栈的门,草草吃了顿饭,沐浴更衣,换了套羊毛内衫,外面披件橘色的广袖袍子,洗脸束发,出了房门,几个端菜的丫头乍一见焕然一新的的谈更,纷纷惊叹了一番。

在楼下用饭的镇长的女儿更是大胆无比,走到谈更面前,双手捧着一银制发冠,道:“公子好生俊逸,小女赠公子一物,公子戴起来定会更风度翩翩。”

谈更将银冠扣在发髻上,心情大好,在铜镜前照了照,颇觉满意,于是回头朝女子一笑:“多谢姑娘。”

刚刚还大大咧咧的女子立刻偏下了头,脸上泛起一阵红晕。

谈更放下一锭银元,女子还想说什么,谈更已经不见踪影,顺便好心地带上了门。

谈更在心里默默计较着,堕马关山峦盘亘,嶙峋陡峭,深渊万丈,而堕马关的主峰不知在何处,也不知那梅下澈回来了没有。谈更心里奇道,梅下澈怀一身逆天的武功,黑白两道通吃,手下不知有多少杀人换来的金银珠宝,干嘛还在这荒山野岭里过个形单影只的日子?堕马关虽大,却好得过花天酒地么?

堕马关处在西北,乃中原与西域蛮夷交接之地,本应由朝廷命官把手,却不知为何被梅下澈占了掌管去,来往商贾乃至押手流放之人的队伍都要得到“走马牌”,梅大关主才会领着走一段平坦的路,否则一入群峰,东西南北不分,只落得个暴尸的份。

而谈更进了关,便接连翻过几重山岭,本想遇上几个把守的手下,装作被打晕了带进去,不想却半个人影也看不见。

“那么大个关,真的连一个守卫都没有?”谈更咕哝着,在一处巨石下歇脚,取了个还热的包子啃了起来,心里盘算着。若是碰不上一个活人,他就要发出烟火弹,引来谈家庄的人一起陪葬。

谈更天不怕地不怕,自家人也敢诅咒,全都源于他那混账老子,谈家庄的主人谈万寿。

谈万寿镖局出身,辞了职后做起了小买卖,生意越做越大,竟成了京城里最大的商家,据说差点成为皇商。没有这个衔头,也分得了大片土地,成了让农户们闻风丧胆的大地主。

谈更的娘是一家农户的女儿,被巡田的谈万寿相中,做了不知第几房小妾。谈万寿家底雄厚,子嗣却单薄的很,只有谈更一个独苗。

后面的故事更加无趣了。谈万寿的正妻怕谈更的娘有了儿子,威胁了自己的地位,便做了个滴血认亲的戏码,在碗里下药,结果自不必多说,谈更的娘被行骑木马之刑,谈更被逐出谈家,在街头巷尾市井流民里摸爬打滚长到了十六岁,谈家——那时已自立为谈家庄,大夫人死了,谈万寿立刻将谈更召回府认亲。

谈更六岁离家,十年后见谈万寿第一面劈头便是一句:

“我不认你,我不是谈家的人,你若再叫我回这金屋子,我便和我娘的魂一同掀了,再了结你的狗命,碎尸万段。”

末了还加上一句:“您好安心断子绝孙罢。”

当过镖师的谈万寿瞧了瞧自己年老而枯瘦的手,又看看面无表情的亲生儿子,张张嘴却憋不出一个字来。

后来谈万寿厚着脸皮三番五次请谈更回家认亲,都毫无例外地被甩下一句抄家的警告话,有时派去了谈家的亲戚,回来的只有那断了手脚的废人和砍下的四肢。

谈万寿无奈,又貌似心存愧疚,教信鸽捎给谈更一封信,大意为让谈更去请堕马关关主送一道“走马牌”,事成之后,谈更便是替谈家做了最后一件事,从此与谈家藕断丝崩,再无干系。

谈更为避免以后再被谈家人纠缠,便应下了这要求。

四下一片冷清,几只飞鸟嘶叫着掠过锋利如刀削的山峰,盘旋不止。

谈更心里骂了一句杀千刀的谈万寿,起身拍拍衣服准备继续翻山。忽然听头顶上一阵隐隐的轰声,条件反射般跃到几丈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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