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阳的眼珠转了一下,看到了那边的场景,他的眼神牢牢钉在布特恩身上,似乎透过他,在看什么人。
化妆师没有得到回应,倒也不生气,他跟着许安走南闯北,见过了好多的大艺术家,大演员,知道他们一旦进入状态,就和外界断了联系,何况顾阳这样美,没有人舍得责备他。
他替他修剪好了指甲,为他涂抹脸上的轮廊,使得他的面部线条更加模糊,更加不分明。他画上了眉毛,涂上了一点淡淡的唇彩,然后为他的眼睛轻轻画了一条眼线。
在画的过程中,化妆师的手轻轻抖了一下。他立刻道歉,然后说:“你的眼睛……真的很美,我看着它,都自惭形秽,觉得没有为它增光添彩的资格。”
顾阳收回眼神,安静地看了他一眼,垂下了眼。
他身上那种雌雄莫辨,难以言喻的美感,在这个垂眸中被最大化了,那双宝石一样光彩四溢的眼眸在垂下的时候,也惊心动魄的美,每一根睫毛,都有着蝴蝶翅膀一样完美的弧度。
化妆师盯着他看了很久,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他想,这是一个连脚趾都长得和玉石一样完美的人,怎么能有这么美的生物存在呢。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似乎你只要看他,都能看到一个更美的新世界。
又过了一会儿,许安终于满意了布莱恩饰演的那个开头,他让人来通知顾阳,准备上台。
时佩璞出场的时候,就是在舞台之上,饰演《蝴蝶夫人》。
顾阳漠然起身,他的心,在这一刻空空荡荡的,另一个人,走入了他的身体,代替着他,用他的眼睛去看世界上的一切,他冷漠世故,已然已经沧桑。
在战争的年代长大,一心一意想要守护自己的国家,让家人的死亡不成为无所谓的东西。时佩璞虽然男生女相,却是铁骨铮铮。
他走上后台,一步一步。
“a——!”
舞台的屏风被拉开了,顾阳走了出去,灯光开得很亮,耀得他整张脸都一片惨白。
坐在下方观演的布特恩下意识前倾了身体,这也是布尔西科该有的反应。
其他的花旦,剧的时候,都浓妆艳抹,红唇白面。唯有时佩璞不,他素面朝天,穿着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白色长袍,赤脚走上舞台。饶是这样,他也如清水芙蓉,无与伦比。
那是一种怎样特别的印象——当那位美人,赤脚走上舞台,用那双历经了一切沧桑的眼睛,漠然凝望着台下的时候,你会觉得时间都静止了,为什么呢,爱情的火,从那一刻熊熊燃起。他望着你,似乎有千言万语,暗泪含心。
时佩璞站在那里,他开始歌唱。
他唱的,是《蝴蝶夫人》的经典桥段,是最后乔乔桑,得知了丈夫的背叛,自己只不过是个被遗忘的玩物,心生死志的那一段。他从最低的音开始,一直唱到最高的那一个,他唱:“宁可怀着荣誉而死,决不受屈辱而生。”
那个娇小的,贤良淑德的日本女人,那一刻爆发出了强烈的自尊和极大的勇气,就如日本那个复杂的民族一样。他们可以为了很多事情,苦苦哀求,低三下四,可也会为了在他人眼中莫名其妙的武士精神,自己切腹自尽,痛苦无比地死去。
乔乔桑凝望着那个已然陌生的丈夫,她怀着一腔爱意,一股对美好的生活的向往和天真,等了那样久。她期盼着,有人能摸一摸她的头,吻一吻她的脸,像当年那样,喊她一声小蝴蝶。
平克尔顿,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小蝴蝶?还记不记得你对她许下的承诺。你的蝴蝶就要死了,因为她全心全意地爱着你,你却将她抛之于脑海之外。
你碍于愧疚和道德的谴责,连见她一面都不愿意,你不知道,她为了等这一面,等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她的心已经死了,在你说要把孩子带走的时候。
“啊,孩子。”乔乔桑说,她忍着眼泪,对着即将于她分别的孩子长泣不已,她的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可身为母亲的那一部分,却让她痛不欲生,她知道,她必须做出抉择,她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好了。她的丈夫抛弃了她,于是她,秉着最后的一点尊严,要为自己下个决断。
日本女人是奇特的存在,明明她们平日温顺的不可思议,可一旦涉及到某些尊严,她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一刀两断。
她将孩子的眼睛蒙上,拔出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喉咙,毫不犹豫地捅了下去。
她倒在了血泊之中,平克尔顿听见了,他后悔了,他唤着一声声蝴蝶,朝这里奔来,可是已经晚了。乔乔桑怀着对丈夫绝望的爱意,悲伤地死去,蝴蝶永远停止了它的翅膀,再也不会飞起了。
顾阳抑扬顿挫地,没有一丝表情地唱着这段故事,他的声音已经说明了一切,长达半年的练习出现了效果。没有配乐,没有舞蹈,光是一段单纯的唱段,就让现场鸦雀无声,几个工作人员热泪盈眶。他唱到高/潮部分,脑袋忽然向后一仰,许安准确地捕捉到,一滴热泪从他眼角流了下来。
唱段结束了。
时佩璞站在台上,含着泪水,望着下方,他的心,还沉浸在悲伤的蝴蝶梦里,这时,他对上了一双眼睛,那是一个外国人的,那双碧绿色眼睛里深切的哀伤和同情,让他知道,他听懂了。
那个瞬间,他们隔着人群,对视着,一只蝴蝶,构成了他们之间的联系,那个时候,世界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