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真是悔死了,就为了十二万,拿自己这条老命去冒险,这会儿她脑子倒是清楚了,突然也想通了,卢世刚这不是利用她瞎胡来吗?他看出了她的窘迫和拮据,也看出了她就是没脑子!
怨不得主管一天到晚地笑她,笑她是个拎不清!
真的拎不清,悔得无以复加,然而后悔也晚了。
“我不杀你。”她听到梁旭在她头顶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董丽君不敢信他,她瑟瑟发抖。
“你就好好跪在这儿,等天亮。”梁旭把刀在她身上轻轻走了一圈儿:“有人来了,你就让他报警,然后一五一十告诉警察,你做了什么。”
董丽君心念一动,她还抱了一点侥幸的油滑念头,于是忙不迭地拼命点头。
小梁到底还是傻,谁会在这里乖乖跪一夜!可算逃了命了!
她这头想着,那头听见梁旭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皇天菩萨!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她疯狂地扭动身体,想从地上爬起来——因为赤裸着上身,她不敢叫,让人看见了那真是羞也羞死了,以后不要做人了。
空中忽然掠过一声锋利的锐响!
她不通诗书,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宝剑长鸣,而她此时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宝刀在风中呼啸而过的声音,那是千锤百炼之后的精钢破风而来的声音,梁旭的军刀不偏不倚,透过蒙头的衣物,将她的耳朵钉在了地上!
董丽君痛呼出声。
她现在没有任何怀疑——只要梁旭想杀她,随时随地,轻而易举。
“你可以随便叫。”梁旭在她背后沉声道:“我能杀你第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董丽君真是魂从窍里飘天外,魄在壳外进不来。这会儿给她十八个胆子她也不敢跑了,她软瘫如泥,连耳朵上剧烈的疼痛也浑然不觉,只记得梁旭寒入骨髓的声音:
“你做过的事,要么,告诉警察,要么,告诉阎王。”
他将董丽君丢在身后,独自行入夜色。
刀留下了,92式也在洪庆山被美国人夺走了,随身只剩下一把气枪。
那是梁峰曾经夺冠的气枪。
他在洪庆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他的心依然莫名地忐忑,忐忑了许久,才想起来今天是要跟梁峰坦白一件事情。
梁峰坐在楼下的院子里,在和一只小狗玩。
是只黄澄澄的小博美。
一阵风吹过来,梁旭嗅到那是秋天的风——风里是有回忆的,秋天早上的新风,是带着所有学生都熟悉的记忆,就在这样的风里,茹玉芝带着十三岁的他,走到学校去。
“别给人欺负了。”茹玉芝道:“叫他们看看你妈是个大美女!”
同样的风里,梁峰身手灵活地给他打了一套八极拳——据说这是糅合了八卦与太极的奥妙武术,亦柔亦刚,有别于温和的太极,是前清皇室武教的看家拳法。
“孩子,想不想学?”梁峰问他。
梁旭惊讶得连话也说不出。
每一年的秋天,梁峰都在无人时,叫他到楼下院子里,仔细督导他的拳法。
“忠肝义胆,以身做盾,舍身无我,临危当先。”梁峰道:“祖训,你可记好!”
——忠肝义胆,临危当先。
秋风吹过去,吹过关中平原,是曾经沙场秋点兵的铿锵。而如今是琅琅书声的起点。
所有人都要在这风里习惯夏天的结束,把心静下来,听校园里传来清脆的晨读。
梁旭还舍不得校园时光远去,但隐隐地,又对社会的新鲜充满期待。恍惚地,他又觉得那念书的是罗晓宁,罗晓宁傻头傻脑地站在他背后,给梁峰表演唐诗朗诵。
“爸爸,我想陪他过下去。”
踌躇了许久,梁旭鼓足了勇气,和梁峰说了这么一句——他唯恐梁峰要不高兴,因此先把罗晓宁向后护一护。
梁峰却说:“是呀,孩子,你不能老是一个人。”
梁旭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一阵难过,眼泪争先恐后地往外涌,他想忍住,可是忍不住。
“爸爸有小狗儿。”梁峰说:“再说了,你们也得常回来。”
罗晓宁倒不认生,梁峰和梁旭这头说话,他和小狗玩到一起去了。
“这孩子有点呆。”梁峰道:“可他不是什么都不明白,小旭,你不能把人家教坏了。”
“我知道。”梁旭噙着泪:“我知道的爸。”
——忽然地,梁峰想抱住那只狗,小博美脾气大,把梁峰咬了一口。
罗晓宁和梁旭都惊慌起来,异口同声地问:“咬破没有?!”
梁峰“哎哟”了一声,先拉住梁旭打狗的手:“你别打!别打!”
“狗不听话当然要打啊,”梁旭看得心疼,“爸你又不是躲不过,干嘛不踢它?你看指头都咬出血了。”
罗晓宁深以为然,也去揪小狗的尾巴。
梁峰吹着伤口,把罗晓宁拉在身边:“这就是你们不懂事的地方,狗咬人,人还能去咬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