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彻趁着醉意,踉跄而去。陈望之坐在灯下,摸着袖中匕首,只觉胸中一团浊气。
没过半盏茶的功夫,宇文隆走了进来。陈望之冷笑道,“你们那位好陛下,可是去睡了么?”
宇文隆点点头,讪笑道,“睡了睡了,睡死了的。我亲自去查验过。”又道,“让你受苦了,也是没法子的事。且先忍一忍。”
陈望之听他怪声怪气,目光游移。低头一看,才发现衣襟半开半敞,定是那宇文彻做的手脚,不禁面红过耳,连忙侧身掩上。宇文隆叹道,“你别气,为我那哥哥生气太不值得。他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的。许是后悔放你走了,又许是这行宫荒废已久,没什么姿色上佳的宫人……我讲话直,你别往心里去。”
“这里没什么姿色上佳的宫人,就活该我受辱于他?”陈望之此言,三分假意,倒有七分真心。宇文隆带大军长驱直入,若要叛变,旦夕便可横扫江左。千钧一发关头,宇文彻竟然还满脑子不干不净的龌龊念头,丝毫不把江山社稷放在心里。“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陈望之低着头,将散乱的鬓发拢到而后,“当日对我诉苦,说天子难为。想来不过气我罢了!这宇文隆刀已经架到他脖子上,便是全尸也留不得,还比不了谢渊。”越想越是愤愤,怒道,“趁他喝醉,方才动手有何不可?”
宇文隆围着陈望之团团转了几圈,一叠声安抚道,“莫要动气。说了不要生气,你怎么又生气了?不是不想动手,只是——”
“只是?”陈望之望向宇文隆,“你该不会动了恻隐之心,打算放他一条生路罢?”
宇文隆道,“哪能呢!计划若是有变,我怎么会不告诉你?我就是觉得,我哥突然到来……其中有诈。”
陈望之道,“你要我上书向他示好,不就是要诳他来这里?他如约而来,哪里有诈?”
“你不了解我哥,我哥这个人,狡诈的很。”宇文隆摸了摸下巴,“他来是来了,可随行的人马,加起来还不足五十人。”
“那正好,一起杀了。”陈望之负气,道,“权当给他陪葬了。”
“好好,给他陪葬。”宇文隆道,“再等两日。我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要是没有异状,那咱们就动手。按定好的办。不过……”
陈望之道,“不过?”
“你觉得,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宇文隆抿住唇角,“要杀他,就得一击必杀。我——”
“你与他是兄弟,自然比我更要了解。他嗜酒好色,不还是你告诉我的?”陈望之也有疑惑,面上不能表露,只做一味愤恨之色,“若非为了我两个妹妹,我早就杀了他,再自尽。强过活在世上,备受凌辱!”
宇文隆道,“自打进了建康,他这个人就更难看懂了。也罢,也罢。放手一搏,且待明朝。”
宇文隆所言“且待明朝”,陈望之等了又等,焦虑难当。然而接下去一连数日,宇文彻在行宫内日夜饮宴,动辄酩酊大醉,搂着宫女取乐。陈望之被召去一次,只见宇文彻腿上坐着名年轻的宫装女子,手捧玉爵,娇声道,“君上。”
宇文彻捏住那女子的鼻子,笑道,“这宫中上下,属你最为乖觉。等朕回宫了,就,就封你,就封你——”
陈望之坐在下首,胸中如坠,低下头,轻轻抿了抿杯中酒,葡萄美醪,苦涩难当。
十月十五,夜,宇文隆传来消息。
陈望之坐在廊下,肩头的杂毛披风抵不住山间寒风。他将那张纸条攥在掌心,默然半晌。
十月十六,入夜,翠微宫,昆玉阁。
陈望之洗漱过后,换上黑色的圆领袍,腰缠蹀躞带,脚蹬短靴。这套衣衫还是当日在宫里所做,衣摆下绣着暗纹,卍字连绵不断。
这一日初雪新落,远近的山峰,如覆晓雾。陈望之迈进连昌殿时,宇文彻已是酒过三巡,熏熏然,陶陶然,以箸击节,唱的是一曲熟悉的调子。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
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陈望之双手微微颤抖,他分明记得,宇文彻曾经提起,根本不会唱这首歌。
也许学会了,也许,本来就会唱。
他跨入殿中,那歌声戛然而止。宇文彻道,“你来了。”
“见过陛下。”陈望之深深行了一揖,匕首紧紧贴着手腕。他咬住嘴唇,轻声道,“臣愿陛下福寿安康,万寿无疆。”
宇文彻道,“想不到,连你也学会这些场面话了。”
陈望之道,“臣出自本心。”
“出自本心?”宇文彻嗤笑,“望之,在以前,肃王是断然不会撒谎的。”
陈望之道,“陛下糊涂了。臣早已不是肃王。”
“就是!”宇文隆连忙端起酒杯,“君上,您不是封了广陵侯么,哪还有什么肃王,那都是旧齐时候的事了!”
偌大的宫殿,唯有三人。宇文彻闭目片刻,似是不胜酒力。“朕是糊涂了,忘了今时不比往日。你坐。今天下了雪,就咱们在这里……赏赏雪。等到后日,就一齐回京去。”
宇文隆在宇文彻左席,陈望之便坐在右侧。宇文彻自斟自饮,撑着额头,道,“不瞒你们,其实朕已许久未曾如此快活过。”
“君上这样说,就是骂我了。”宇文隆笑道,“是弟弟我办事不力。一个小小的乌昌,竟然拖了几个月,折损了不少兵力。”
宇文彻道,“乌昌位置先要,扼守天山进出要道。朕本欲亲征,奈何众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