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笑了声,“不,你是觉得我在卖儿子,而且你心底一直觉得我儿子不值这个价,他多喜欢你啊!为了你连这世袭爵位与父母都不想要了,可你没想到如今他要娶郗家女儿,你这才急了,你瞧着实在糊弄不过去了,便过来讨价还价,你留他在府上,弄出他一身伤,这叫筹码,让我知道我儿子为了你连祖宗脸面都不要了,是个男人就能上,教我识相点。”
谢景手中的杯盏应声而碎,他缓缓松开了手,青瓷碎片连带着茶水落在了木质桌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丞相,他是你儿子。”
“是,他是我的儿子,所以我如今撂下老脸同你讲这些东西。”王导把茶杯往案上一搁,清脆一声响。这么些年一直以儒雅闻名的大晋权臣脸上第一次失了笑意,他望着谢景,若是有任何的可能,他绝不想再见这张脸第二遍。他毕竟是个父亲。
谢景平静道:“我确实有心与丞相求和。”
“你不过是仗着我儿子喜欢你,我不敢动你罢了。”王导淡淡问道:“求和?你陈郡谢氏一个乌衣巷二流门户,与我求和?”他说着话,抬眸轻轻扫了眼庭院外。
躲在庭院外墙后芭蕉叶下的竺法深扭头看了眼一旁的王悦,王悦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两人跟着送调令的侍者过来,立在芭蕉叶后听墙角,已经听了大半天了。
庭院中,谢景倒也没把这话放心上,他开口赔不是,“我的不是。”
王导笑了下,“你怕是很得意。”他望着谢景,“我儿子对你死心塌地,你如今亲自坐在我跟前大言不惭,我却毫无奈何,还得平心静气地等你开条件。既然如此,我倒是想问问,你谢家大公子究竟想要什么?”
王悦听到这儿,直接大步从墙后走出来,庭院中两人一齐回头看去。
谢景捏着调令的手忽然紧了下。
“谢景,你走吧。”王悦平静地望着他,“去广州,尚书台下发的委任状应该已经到了谢家,你走吧。”
谢景望着王悦,过了很久,他才轻声道:“王悦,冷静点。”
王悦没说话,难得此刻心中一片平静,他负手淡然道:“这里的事,有我就够了,你走吧。”你谢陈郡,堂堂陈郡谢家大公子,何必在王家受这种羞辱,王悦的思路从没这么清晰过,一切都是虚的,所有的争议没有任何意义。竺法深说得对,他得忍,他忍住一时,所有的一切,终究是他的。
谢景的手抓着那张轻薄的调令,他皱起了眉,“王悦,你听我说……”
王悦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你的调令与委任状是我写的,论官阶职位,我比你高不止一阶,我不是同你商量,纸上有我的官印,这是朝廷任命。”
谢景盯着王悦,眼中一下子暗了下去,“王悦,冷静点。”
“我明日会写信给广州刺史陶侃,你从江淮一带走,收拾好东西,三日后赴任。”王悦看了眼一旁的王导,低声道:“送客。”他回身往庭院外走,没再回头。
谢景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手一点点极为缓慢地松开,印着猩红官印的调令皱得有些看不清纹章,他回头看向王导。
王导喝了杯茶,闻声淡然吩咐一旁低头的侍者,“送客。”
被狠狠摆了一道,谢景坐在原地良久,终于起身平静地往外走,未发一言。侍者立刻跟上去替他将门次第推开。
竺法深目送着谢景的背影离开,在原来谢景的位置坐下了,他看着桌案前那碎开的瓷杯,轻轻摸了把溅开的水渍。“他怕是也没料到,这气得不轻啊。”
王悦淡然道:“他兴许是想与我谈个条件,可我瞧着他的脸,便想把他的头按低了。”
“我瞧他走得干脆,这性子,怕是不能甘于人下。”
王导依旧不紧不慢地喝着茶,闻声笑了下,“再看看吧。到月底了,可以着手准备婚事了,前两日郗老将军还写信催我来着,问我为何没动静。”
竺法深点点头,应下了。
房间里,王悦坐在桌案前收拾文书,他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天色一点点昏暗下来,他也没察觉,一直到眼前的字模糊到只剩一团黑影,他才终于像是活了过来,摸黑抬起手点了盏灯。
灯倒下的那一瞬间,蜡油泼了一桌案,文书染火即着,王悦没反应过来,竟是伸手去推蜡油,剧烈的烧灼感让他猛地颤了下,好像这一瞬间,感觉才回到了身体。
有点疼。
侍者惊惶地冲进来灭了火,大夫颤着手给王悦包扎着伤口,王悦失神了片刻,从大夫手中抽回手,命所有人退下了。
他坐在桌案前慢慢整理没烧完的文书,心里头想,幸而有用得大都在书房,这些烧了便烧了,也不可惜。手拾起一份份文书,烧伤的手指应该是很疼,王悦却没什么感觉,他把东西收拾好,坐在那儿盯着看。
王悦想,一个人的话,他是该好好照顾自己,可是想归想,他懒得动,他觉得累。
王有容进来过一趟又出去了。
王悦没事情干,竺法深说的是实话,他如今其实很闲,想了半天,他干脆去了书房,一夜没睡,翻出来所有与过往州郡长官的信件,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王悦不知道自己什么感觉,脑子似乎转得特别快,做事的效率奇高无比,也不想休息,翻完了信件他把所有的文书又翻出来查看,他似乎忘记了谢景这个人,王有容在他面前提“谢陈郡”三个字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