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必行以前就像个上蹿下跳的皮猴子,摸爬滚打浑不在意,他也受过伤,但那些伤口总是很快愈合,终于没有伤筋动骨,还把他锻炼得很皮实,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尝试。可是这十六年几乎把他劈成了两半,吊着一口气挣扎到现在,他终于疼得狠了,也知道怕了。
这些命运就像一个轮回。
林静恒突然站起来,快要维持不住表情了。
陆必行慌忙一把拽住他:“林,等等!等一下,你让我重新说……”
这些年,陆必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恩威并施,把内战的第八星系强行压平,那些心思诡秘的政客们一个眼神扫过来,他就得立刻判断出对方想要什么,才不至于落于下风,他分明比当年那个只会跳上高台灌鸡汤的年轻人圆滑多了,也游刃有余多了。
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居然在林静恒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发挥失常。
他很努力地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用昔日的方式和对方相处,可是怎么都不对劲,自己都感觉得出,他像个拙劣的仿品,邯郸学步,把自己学成了一个摇摇晃晃的瘸腿人。
“我……”陆必行哑口无言好一会,情急之下,竟艰难地憋出一句,“这么多年,你想我吗?”
林静恒低头看着他,陆必行像是被烫了一样,倏地松开了手——他看见林静恒的眼眶红了。
“我……我晚上没事干的时候,偶尔会爬到一个楼顶上看星星。”林静恒并不是个演说家,简短和冷淡是他一贯风格,因此这话他说出来显得格外吃力,还显得没什么条理,“跃迁点虽然炸了,但光还是能穿过来,我在第六星系的一个无名小行星上,小行星公转周期不是一个标准沃托年,我在那上面待了十四年,平均算下来,一年里大概有十个月左右,可以在楼顶上看见第八太阳……虽然肉眼看见的只是很久以前的第八星系。”
“我想你在干什么,想象第八太阳的星光落到我眼睛里的时候,是不是也曾经从你身边穿过,算起来如果真有那么一束光,它穿过你身边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你。”一旦开了头,后面的话似乎比想象中容易,林静恒的话顺畅了一些,“我想你一开始可能会伤心,可能会不接受,但独眼鹰和总长总会照顾你,独眼鹰别的不行,这件事干得一直有板有眼。我想……可能三年、五年,也就差不多忘了我这个过客了。一想起来,有时候就后悔对你不够好,有时候又觉得不够好是对的,怕你太往心里去。”
陆必行喃喃地问:“你为什么会在第六星系的无名行星上?”
林静恒沉默了一会:“今天不告诉你。我每天回答你两个问题,因为你今天说了几句无聊的废话,罚掉你一次机会。”
陆必行:“……”
“明天想好了再来问我。”林静恒说完,居然真就硬下心肠,站起来走了,“我出去见个人,找图兰他们聊聊,你知道怎么找我。”
要有耐心,林静恒心里对自己说,慢慢来,总会好的。
陆必行下意识地跟着他走了几步,回过神来,又犹犹豫豫地站住。
“对了,”就在机械手湛卢已经在门边戳好,准备替他拉开门把手的时候,林静恒转过头来,“把湛卢的权限给我,等级高一点,能在任何情况下都让他闭嘴的。”
湛卢被凑过来的变色龙戳了一下“手背”,干巴巴地说:“您这么说真是遗憾,先生,我是这么的爱您,就像蜜糖一样。”
林静恒听了这番表白,冷酷无情地对“蜜糖”说:“滚蛋。”
陆必行尴尬地干咳一声:“……我马上就禁止他随意捕获不明读物。”
林将军——因为回来时穷困潦倒,身上只有一件衬衫,还让陆总长挠破了,只好随便顺走了陆必行一身挂在干洗机外面的正装,正经八百的黑色正装让他穿得像个杀手,睥睨无双地出门去了。
陆必行手指颤了颤,当林静恒离开他的视野时,他升起强烈的yù_wàng,想立刻翻出个人终端里的单向定位,死死地盯住林静恒。
可是不能这样。
陆必行用舌尖抵住上牙,在原地冷静了五秒,刻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问湛卢:“你从哪看的什么东西?”
湛卢回答:“陆校长,我引用的是您个人终端里的藏书。”
陆必行:“……”
自主权限高就能随便诽谤主人吗?
机械手形态的湛卢食指一指,陆必行的个人终端自动弹开,片刻后,一个主人自己早已经淡忘的文集跳了出来,名叫《你懂的故事》。
就是一套小黄文荟萃。
陆必行想起学生们至今依然有到他这里来借书的习惯,顿时一身冷汗,手忙脚乱地打算把这罪证删掉:“这都能被你翻出来……不对,你翻这个干什么?中病毒了吗?”
“我没有翻看,”湛卢回答,“这是当年您在北京β星外捕捞生态舱时,对着先生念过的,当时我在沉睡,生态舱系统自动把您的朗读记录了下来。”
陆必行一愣。
模糊的、久远的记忆浮现出来,陆必行想起了这本书。
其中有一个故事,里面杜撰了一个宗教史上没存在过的神,落到了恶魔手里,恶魔分出了很多分身,每个分身代表不同的恶,一起渎神,写法十分粗糙,透着一股荒诞又阴冷的艳色。
陆必行忽然顺着湛卢的话,想起了其中的一段――
“他跪在那具完美无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