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还没决定下来长祖人选的时候,伊背着墨书回到了霖裳山本部。
廉倾靠在床头看书,听着外边的师兄弟们大喊墨书的名字,大喊着师兄,哭得肝肠寸断,他深吸几口气,放下书,看着门外。
门外依旧阳光明媚,哀伤却一股股涌进房间,熏得廉倾胸口发疼。
廉倾想念那只通体乌黑的鹰,他想挣扎着爬出去看看,却在放下书打算撑起身子下床的时候看到一个银发人进来了。
那人十六岁左右模样,一双金色眸子里毫无情绪,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肌肤雪白得不见半点血丝,和墨书那种白化症人的白不一样,这个银发人的白让他像个瓷娃娃般精致却令人觉得他并不易碎。
“墨书说过你。”伊走到廉倾床前。
廉倾笑了一声,点点头。
廉倾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攀傀双子之一,金发那个和会化形的那个不知所踪,眼前这个银发的,看起来已经相当成熟了。因为廉倾残废了,全身经脉被师父那一掌震得脆弱易碎,使他无法用力,只能悲哀地整日卧床等死,所以师叔们说话并不避着他,也知道他从不会乱说话。
廉倾知道是攀傀使长祖羞愤而不愿留恋人世,知道攀傀有使人复生之能,知道攀傀带着两个孩子,知道攀傀被墨书师兄带回海城国国都,知道海城国陷入腥风血雨……
墨书师兄是不是也被攀傀逼得自尽,廉倾不知道,他也不想怀疑,不愿猜测。正如师父告诉他的,人终有一死。他觉得应该看开些。
然而他和他师父一样,放不下心中那人,哪怕那人心里没有他。
“你能复活墨书师兄么?”廉倾微笑着问道。
伊点头,又摇头。
“那就,这样吧。我无法亲自送师兄上路,真是,对不起他……”廉倾想起墨书之前对他千般好,眼眶里泪水打转,终于还是落下来,滴在被子上,晕出一朵朵暗色水花。
“你不该这样。”伊没有接着廉倾的话头,低下头,在廉倾脖子上咬了一口。
之后伊走了,留下廉倾一个人在房里。
廉倾在床上躺了一会,突然浑身开始发疼发热,不消片刻,那疼和热蔓延至全身,廉倾蜷缩起来,咬着牙,不愿发出半点呻-吟。他无法形容那种疼痛,仿佛有人拿着铁锤,砸他的身体,将他全身每一条痛觉神经拉出来,捋一捋,拽一拽,拉拉扯扯揉捏一番,然后在他身上浇油,点上一把火。
廉倾清楚地听到他身体里传出来的哔啵声,就像烧柴火时发出的声音一样。
在他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那黑鹰来了,落在床边,用巨大的翅膀盖着他的脑袋,用身上柔软的羽毛蹭他的面颊。
他觉得好多了,于是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他已经不疼了,仿佛做了一场梦,只有汗湿发臭的衣服告诉他,他的确曾生不如死地疼过。
廉倾下了床,很自然地走到门边,看着门外。
满地冥纸,证明门人的确是祭拜过谁。廉倾没能送师兄一程,但他不觉得遗憾。他想起师父说人有轮回,无论有没有,他都信。这也是他活下去的目标之一。他要等,等墨书、等师父、等长祖苍铸……等等对他有恩的人,等他们轮回。
“师兄?廉倾师兄?!你能站起来啦!”
师弟们的呼喊唤回廉倾的神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拉开衣服,胸口浮起的黑色掌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瘫痪在床的那段日子仿佛只是他的梦。
“你们看,我说他能起来吧?”三师叔喝着酒,笑着说。
“……”廉倾看着四师叔递过来的继任卷轴,双手接过,捧在怀里。
他的面容依旧有些愁苦,但眼神却明亮,充满了新生的希望。
“元真道,不该是如此堕落。师叔们,师兄师姐们,师弟师妹们,我们,重新定义元真道之教义吧。”
永恒、长生、守誓、平和、纯善。这便是元真道的新教义。
为了纪念长祖和墨书师兄,元真道正道门人统一着白袍白衣。侧道,也就是负责尸事(与尸体打交道的行业:殡葬、控尸赶尸之术、尸官、尸体防腐)者,着黑袍。负责宣传以及“骗钱”的外道者,着深黄黑边袍。
廉倾站起来之后,那黑鹰也再未出现过,直到……
“唉我的妈!”肖祈望带领一众忠心耿耿的南部十阵队剩余精锐成员爬上霖裳山,这个粗枝大叶的将军差点踩到陷阱,发出一声惊呼。
国家政-权更替,在这个时代是常有的事,海城国早被瓜分,东西南三国又为了那点领土打了起来,整天打整天打,肖祈望反正是不想让弟兄们吃这个苦,索性带人上山来。三百多人,一下子占了这个山头,可把隐居在山上数十年的元真道门人吓坏了。
廉倾带人过来谈判,想劝这些误闯的人下山,却在看到肖祈望手臂上那只黑鹰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鹰……能给我么?”廉倾从未如此激动过,他一开口就是向人要遥鹰,全然忘了什么礼节。
肖祈望脸色一黑,护住心爱的遥鹰,怒道:“你说给就给?把我家乌子当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