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泓用一根手指抵住了他的肩膀,不让他靠近,冷眼看他作妖。
“我的好向总,我要真死了,这长夜漫漫,谁陪你啊?”浦亦扬保持着两眼翻白的姿势,在向泓耳边低喃,“你舍得我,我可不放心你。”
像是应着他话一般,风忽地大了,两人跟前那堆火晃晃悠悠,摇曳起来。
向泓明显更紧张了些,连另一个人话里再一次显而易见的调戏都没注意,抵着浦亦扬肩膀的手也握成了拳头。
在更大的威胁面前,人很容易会对别的人或者事放下戒心。
“是因为那个女人。”他垂下视线,终于开了口,“我九岁那年,她把我带进了森林里,说要带我野营。然后我自己玩了一会,回头一看,她就不在了。”
胡闹归胡闹,浦亦扬没想到向泓真肯同他谈心,想了会才将他话里的意思组织成型:“你是说……你妈妈?你们走散了?”
向泓看他的眼神就像他是个白痴一样,嘴角又浮起了浦亦扬熟悉的嘲讽的笑:“你还真是天真。你不可能不知道吧?我家有那种背景。”
何止知道,这不是一直在体验着。
浦亦扬心里腹诽,面上乖乖点头道:“是……是听说了一些。”
向泓:“那组织是我外公的,后来传给了那女人。她出了名的胆大妄为,到现在都喜欢一个人去爬雪山,会不小心和我走散?呵呵,别说,我那时候傻,还真以为她是不小心。”
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凉。
浦亦扬多少猜到这是怎么回事,心里有点发沉。
向泓继续盯着那火,眼神逐渐放空:“很快天就黑了。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就坐在树底下,既不敢睁着眼,更不敢闭上。我老听到身边有很多奇怪的声音,觉得那是豹子或者熊,我就忍不住蜷缩起来,恨不得缩进地里,心想完了,我一定会被吃掉。但后来又想,躲有什么用呢?躲得一晚,两晚,我也早晚会饿死,就埋在一地落叶堆里,等很久以后再有人过来,也许会在那棵树底下踩到一具不是很高的骨头,而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
浦亦扬眼前浮现出了方才黑暗里向泓的那张脸。他现在能辨别出那情绪了,向泓抓着他的时候,不是想杀了他,而是因为那人太绝望,绝望到快要淹死在黑暗里,这才无比迫切地要抓住他带过来的这一点火光。
他能从面前的这张脸上想象出当年的那个小孩子,粉雕玉琢一样的脸,布满了泪痕,缩在树底下小小的一团。刚刚他在树下找到向泓的时候,对方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姿势?
一样的森林,一样的黑暗,一切都如昨日重现,那时候他是又变回了当年那个绝望等死的小孩吧。
对很多人来说,小时候的阴影将会跟随他们一辈子,向泓在黑暗里待了起码有个把小时,反应那么激烈,也不足为奇了。
他问:“那后来呢?”
向泓闭上眼:“后来我不想等死,我逼着自己一定要走出那林子,我忘记了自己走了有多久,只知道在我快要死了的时候,有人找到了我。”
浦亦扬:“是你妈妈么?”
“怎么可能是她?是……哼,不提这个了,”向泓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没说出来救他那人的名字,“总之,我被人提前接了出去,那女人不是很满意,她说她的父亲把她丢进森林的时候,她比我那时还要小两岁,她能做到,我怎么做不到,她说我是个天生的软骨头,做不了她的继承人。”
浦亦扬恍然,原来把未来的继承人独自留在森林里,是某种考验。
“这也太没人性了吧。”他感慨,“都什么年代了,何必要用这种武侠里的老法子来练你的胆量?”
向泓阴沉地说:“他们就是那个样子,那样活,那样死,自以为有多了不起。他们每一个人,还有整套规矩,都早八百年就该烂掉了。”
浦亦扬心里一震:“你妈妈她……”
向泓挺凉薄地勾起嘴唇:“她倒是没死。那女人,总说我没出息,害她没法退休,现在还要管着天龙帮。切,就她宝贝的玩意儿,我还不稀罕呢。我……我才不需要,更不想要。”
浦亦扬只能胡乱安慰道:“或许她还是关心你的。”
“关心我?呵呵。”向泓白他一眼,“什么样的人,才会把自己不足十岁的孩子独自扔进森林里,逼人自己走出来?后来我只要……反正不高兴的时候,就会一次又一次地到不同的森林里徒步,我想证明自己能做到她说的,我不是软骨头。但是我,我没办法。只要天一黑,我就……”
他盯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既白又长,很漂亮,仿佛艺术家的手一样,现在又隐隐有些颤抖。
这样的一双手,举起枪的时候,大概也会很快很稳。可这双手同样也能做很多别的事,很多远离硝烟,不沾血腥的事。
浦亦扬心中一动,手不由自主地向旁边伸过去,说:“这不是你的错。”
向泓忽地抬手揪住了他的领子,恶狠狠地说:“你小子不许同情我!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同情的,如果你敢啰嗦些什么有的没的,我就……我就杀了你。我说到做到。”
浦亦扬毫无反抗地让他拎着,就是自己那只手慢慢放了下去。
“向总,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我都可以忘掉。”他顿了顿,又望向向泓,“只是,如果你允许我说说自己的想法的话,我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