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徐不疾,娓娓道来:“由此观之,这世界书也并不是全无道行。当年,我把‘征狩元年’抄成了‘征狩二年’,你与北南便统统把道魔之战的时日记成了‘征狩二年’。当时道是无心之失,现在想来,如若‘世界书’当真能借靠我的右手,落纸成真,那么世道必将乱了套。”
世上之事,皆负有因果,植前尘之因,方生今后之果。许多事情发生的时序差之毫厘,便必将谬以千里。
而徐行之当时的笔误,犯的可不是毫厘之错,他可是足足抄错了一整年的年份。
若是当真是落笔成真,那魔道将会多出整整一年光景筹备战争,那么,孰胜孰败,是道亡魔存,还是道生魔消,都将成为未知。
……然而事实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徐行之只是大笔一挥,改了疏漏,便是皆大欢喜。
这意味着,所谓的世界书,不过是一本通晓古今的大史而已。
它落在徐行之身上,便是选择了一个执笔人,只是它元神已失,并不能c,ao控徐行之做些什么,因而徐行之才得以这么多年,都与这体内神物相安无事。
它只会修正小范围的细节,影响细枝末节的因果,譬如把战争发生的年份从众人记忆中的征狩元年改至二年,譬如抄写一张“周北南输”的小纸条,改写一下推牌的气运,譬如像刚才,制造一场看似巧合的小小风波。
至于生老病死,怨憎别离、大灾大佞,大祸大福、世界书一应无法左右。它就像真正的史官一般,病骨瘦躯,冷眼旁观。
温雪尘浑身发冷,几乎要把轮椅的木扶手攥出裂纹来。
徐行之站起身来,有些怜悯看着他:“你这几日闭口不言,为的不过是不让我的身份公之于众,让我动用世界书之能,回到现世之中。……现在你大可以放心了,世界书并不能影响世事更迭,我也并不会为祸八方。……但是,我们总会从蛮荒中走出的。”
温雪尘看向他。
徐行之把匕首c-h-a回鞘中,发出刺耳的金铁之声:“那个世界是我们的,我们要把它抢回来。”
“到那时,我遍寻天下,也要寻到把你救治回来的办法,等你清醒过来,我自会揍你一顿。”
说到此处,他也不再与温雪尘赘言,迈步出了小室。
看看关合的门扉,又看看地上残存的字迹,温雪尘笑了。
……徐行之能推想到这一步,着实不易。
然而他终究还是不知道一些事情。
离开囚禁温雪尘的小室后,徐行之把塔里能动、能说话,能弄清事理的,尽数招到了陆御九的房中议事。
曲驰已失了心智,叫他来自是无用,陶闲又不懂道门诸事,周望尚年幼,因而他们一家三口蹲去溪边,去研究他们的宝塔了。
徐行之、孟重光、周北南、陆御九与元如昼五人,再加上从化外之地带回来的十四名各门弟子,把一间卧房站得满满当当。
徐行之把能说的尽拣着说了,但关于自己被洗魂的十三年,他揭过没提,关于话本,也只是匆匆一笔带过,只谎称是自己被九枝灯幽禁后,怨愤难言,写书发泄,却被他莫名投入蛮荒。
……有些事情开诚布公,只能求个心安,却会惹得大家心中生了罅隙,毕竟徐行之来到蛮荒的目的并不光彩,说出来除了给大家添堵外别无作用。
一番前因后果解释下来,大家都有点懵。
周北南默然半晌:“也就是说……你是世界书?”
徐行之纠正他:“我想,我这具躯壳既然能容纳世界书,那么留在我体内的,很有可能不是完整的世界书,只是残本罢了。”
周北南还是一头雾水:“……不是……当初我眼见清凉谷被灭,后来我自己又被魔道擒去,还迟迟不见四门祭出神器,便以为神器都早早毁去了……”
徐行之不置可否。
丹阳峰林好信闻言,与身旁的涂一萍面面相觑一阵,才拱手开口道:“我们对此确是有所耳闻。四门刚破之时,便有流言四散,说徐行之身中怀有世界书,与那九枝灯私相授受,勾结谋害四门……”
周北南:“……那你见到我们的时候怎么不说?”
涂一萍道:“当年我与林师兄便不信这套说辞,只当是魔道故意污蔑徐师兄清名,也好借世界书威势,压制各派弟子反攻之心。后来魔道传出风声,说是处决了徐师兄,取出了他体内的世界书,丹阳峰弟子还都难过了数日。”
元如昼听到此等惊世骇俗之事,倒是很快镇静了下来。
她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其余三样神器都去哪里了?”
徐行之摸一摸鼻尖:“开启蛮荒的钥匙共有四片,而四门镇守的‘神器’也共有四样。我推想,或许当年,蛮荒便是由四神器铸成的,但世界书却不知为何未被熔铸入蛮荒之中,最终落到风陵保管。现在在我们手中的三片碎片,极有可能就是三样神器熔炼融合之后,留下的碎片。”
从刚才起便一直默然不语的孟重光不动声色地补充道:“这几片碎片的所在,皆是师兄偷偷告知于我的。所以我想,师兄可能真的与其他三样神器灵感相通,所以才能指明碎片的所在之处罢。”
徐行之只当孟重光是瞧出了些端倪,知道自己隐瞒了不少事情,却甘愿替自己圆谎,不禁有些感动,在桌下握了握他的手。
徐行之仍记得,自己动笔写作话本的缘由,是偶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