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想不起自己上一次见到真实的夜空是什么感觉了。”
若是任何一位生活在布洛迪卡的人看了,都会觉得这是非常寻常的一幕:黑沉沉的天上看不见星星,絮状的灰色高积云透着暗沉的红色,路灯如寒冷河流上漂浮着的蒲公英。但对于雷来说,这是他几百年头第一次来到外面的世界。
严酷的寒冬很快就带走了他所剩无几的体温,可他就像感受不到寒冷那般,定定地凝视着远处闪烁的灯火。
泪水忽然涌上他的眼眶,凝结成一颗颗细小的冰晶,“只有这样,我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而在伊格纳茨为他构建的安全屋里,所有的只有黑暗和不曾流动的时间,他觉得自己正在腐烂,连同灵魂一起腐烂。
“你……”察觉到他身体上的变化,埃德加想要说话,却想不到究竟要说什么。
“不要说话。”
虚假的青春正在离他远去,转眼之间,他就再度变回了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他的牙齿一颗颗脱落,头发也掉光了,整个人就像挂在骨骼上的面粉口袋。
“尘归尘,土归土。”他的声音沙哑苍老,就像是风吹过枯叶,“我早就应该死去了。”
知道这是对方选择的埃德加一言不发。
人类的生命一直都无比脆弱,像他这样被强制延续了数百年的异类也不例外。
“如果我想要永生,我早就接受了吸血鬼的初拥——但是我没有,因为我不想这样做。我渴望死亡的到来,每一天都是如此。”
“其实我爱过一个人。”雷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那些皱缩的皮肤开始碎裂,一片片的,“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大概是这样吧,因为当时村子里只有他愿意和古怪的我做朋友。后来的某一天,他染上了时疫,眼看就快要不行了。为了救他,我特地调配了药水送到他家,但都被他的母亲扔掉了。我能够理解,我在他们眼里是恶魔,是异端,他们没有把我送上火刑架就算好了。他死的那天,我决定离开了村庄,去别的地方继续我的研究。”
后来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
他成了小有名气的炼金术师和施法者,在一个晚霞燃烧起来的黄昏,被黑暗中的吸血鬼找上了。
“我一直都想再见到我的朋友,可是我发现,我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你呢?你爱过什么人没有?”
即使知道自己就算回答他也听不到了,埃德加还是说出了他千百年来不曾改变的那个答案。
“在我小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位真正的天使——不是人类宗教幻想里那种漂亮的生物,用人类的标准来说,他长得一点都不好看,甚至能称得上怪异。”他再度沉浸到那时的回忆里,“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来自另一重空间的生物,每十年只有五天能够来到我们的世界。第一次见到他时我11岁,是贵族家的长子,第二次,我21岁,已经继承了父亲的位置……后面的事情我记不清了,大概有两百多年吧,我们都持续着这样的见面频率,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到我的身边来。”
他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幸?这是吸血鬼的第一念头。他从来没有去想他是不是死了。
“我得去找他,我一定要去找到他。”
即使中间有因为绝望而堕落,他最终还是没有放弃。
雷的眼神仿佛在问那你找到了没有。
埃德加低下头,“托你学生的福,我找到他了,我终于找到他了。”
黑色的火焰从卡尔身体里涌现,对此胡塞尔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胡塞尔拉开了一个安全距离,从口袋里取出个看起来和打火机没什么区别的小玩意,然后启动,再身体前撑起一个小型魔法阵,确保这诡异的火焰不会烧到自己身上。
做完了这一切以后,他才再度直视卡尔的存在,试图利用哨子发出的古怪蜂鸣迫使他安静下来。
——他们的计划离成功只剩下最后一步了,万万不可能在这个地方失败。
为了完成这个疯狂的计划,他们赌上了一切,甚至连这一代中最杰出的拉文纳都被当成了工具而牺牲掉。
“乖孩子……”他一次次地吹响银哨子,就像试图驯服鸽子那般,“冷静一点,不要那么大反应。”
很快他就注意到那些火焰的流向不对经:如果是为了伤害他,那么火焰应该朝外部蔓延,但此刻,火焰几乎完全聚集在他一个人身上。
就像是要将他自身畸形的人造灵魂烧成灰烬一样。
“喂,不会真的是我想的这样吧?”他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这样?”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做过火了。
对方的失控是具有自毁倾向的,而这恰恰又是最麻烦的。
毕竟他们的命都可以不要,只要能把眼前这少年带回去就算是完成任务。
“你这样……”你这样连自己都会死的。他想要这样劝诫对方,却又觉得说不出口。
他只擅长用言语摧毁猎物的j-i,ng神,根本不知道要怎么从崩溃的边缘将一个人拉上来。
更何况眼前的少年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完全听不见他的话语。
“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谈谈,怎么样?”
他走近一步,眼看火焰要蔓延到自己身上又迅速地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