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轻雪或是因为登临天下第一后太过寂寞,或是后悔于杀掉他的师尊,不想放任李红尘这样简单的死去。又或是想要污化道君,彻底摧毁旧慈航的脊骨,以证明世上无善人,天下皆恶狗。
然后,他便能理直气壮地穿起无暇雪裳,端坐云巅之上,让天下人以他的面目、他的言行为师表。
而他差一点儿就成功了。
就差了那么一丁点儿。
也是苍天怜见,令李红尘终是清醒。
那时的他像是病初愈之人,衣衫被汗水浸得湿冷,以手覆脸,在空无一人的众生殿前,枯坐整整十日。满身黄叶连缀成蓑衣,飞鸟将他误认作石雕,在他肩头落下又飞去。
他像是手提孤灯,在长夜中踽踽而行的旅人,漠视百万冤魂此起彼伏的诅咒,沉着地寻觅前行的道路。
最后,他寻到了江轻雪绝杀一击给与他魂魄的创口,承受百倍于割肉剖骨的痛楚,以庖丁解牛一般的精确,将自己的魂魄仔细裁开。
讲到此处,御众师摘下扣在腰侧的酒壶。那壶由整块和阗玉掏空制成,光线透过能隐约看见里面琥珀色的酒浆。
“若将李红尘视作一壶酒,梵慧魔罗是酒壶,承载了七情六欲与冤魂咒声。”
手指挟着玉壶,却比玉壶更白一分。启开酒壶倾斜,毫不顾惜地令酒浆散了一地。
“这样的梵慧魔罗极不稳定,若不得节制,他的冲动与疯狂会如这酒水一般倾泻而出。”
倒空玉壶后随手抛去,只留下掌心间一块软木。“而阿蟾便是这个,是捆住疯狗的锁链,是封堵容器的壶塞。”
裴戎听得怔怔,想要安慰。
但看着对方平静如水的目光,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这个男人以一种混不在意的态度述说过往,眼中没有痛与怒,就好似说得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毫不相干之人。
他出言安慰,对方或许笑着接受,然后如清风过耳,片字不留心间。
但裴戎不想如此,他希望能像阿蟾给与自己勇气那般,他也能给与对方力量。
于是用力握紧对方的手心,以期告诉他,如今的你并不孤单。
御众师看了看握住自己的手,果然只是笑得云淡风轻,令狼崽儿不由有些沮丧。
“作为壶塞的阿蟾,是没有情与欲的,因为有了情与欲,便失去绝对冷静理智的立场,有冲动的可能……”
御众师感到手腕一紧,被人无礼拽过,直直撞入一双邃黑得瞳仁。
“这不对,你明明对我说了那些话,我们差点儿、差点儿……”
差点儿什么,裴戎没能说出口,倒是因话说得急切,差点儿咬伤自己的舌头。攥紧御众师的手指微微发颤,着实害怕对方会说之前的剖白真心、互诉衷肠皆是假象,只是为了刺激他突破境界或是别的什么狗屁缘由……
“胡思乱想什么?”御众师一声冷斥,令裴戎清醒,手指挟住下颌,令人看着自己,“阿蟾以前无情无欲,不等同他如今也无情无欲。因为肉身崩坏,魂魄衰朽,梵慧魔罗困锁的七情六欲开始溢散,逐渐沾染了阿蟾,令他的情/欲复苏。”
御众师牵引交握的两只手,贴在他胸口,那里心脏在平缓有力地搏动。
“只是我有些许忧心。”
裴戎轻声问道:“忧心什么?”
“涅槃以后,我便要熔铸于李红尘之中,那时将有怎样的结果难以预料。即便有记忆留存,恐怕我也非如今之我。担心到那个时候,李红尘会对我心中这份情谊感同身受么?”
裴戎浑身一震,心脏紧缩成一团,这句话戳中他心底最大的不安。但他总是克制自己不去深思,因为一旦深想,便像是被生生抛入沸油一般煎熬。
在被人亲吻之时,裴戎依旧没能回神,耳边响起“若能在那之前,真正拥有过你,无论结果若何,我再无憾恨”,他眼眶微湿,在心里轻念着“阿蟾,阿蟾,我的阿蟾啊……”
于是,唇齿自然地纠缠在一处,无法容忍分离,一旦有了缝隙,嘴唇就会追逐着热气再度贴合。
御众师伸手捧住裴戎后脑,用力按向自己,尽管不可能入得更深,好似要将某种难以遏制的情绪灌入对方的咽喉。
亲吻如杀人一般凶狠。
然后,事情发展得有点儿凶狠过头。
裴戎迷离的目光忽然变得冷硬,两人同时发出一声闷哼,有鲜血自唇角溢出。
血的腥气在口中蔓延,御众师眼睛微微眯起,狭飞如冷钩。他没有放弃,手指捏住颌骨一揉,逼人难以做出咬合的动作。
裴戎挣扎起来,肘击将发之际,被钳住手腕,哐地一声按于石墙,踉跄后退,后背亦重重地撞上石栏。皱起眉峰,在人口中痛吟出声。半身落出城楼,悬在半空。
悬空的危险令人心跳加速,为了稳住身形,下腹与对方紧贴,两双长腿似在抗拒,又似在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