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玄偏头看着裴戎侧脸,拢在纱罩之下,经过易容,但并不妨碍谈玄借此回想原本的那张。
轮廓峤峻,带着点坚韧的味道。墨眉逸飞入鬓,宛如绝峰飞桥。额头与眉宇间有细碎浅淡的陈旧伤痕。眼目狭长,幽黑深邃,看人的目光冷漠又浅淡。嘲讽或发怒时,薄唇会冷峭勾起,仿若将一片刀锋含在嘴上。
身上没有半分温柔的味道。
或许在他欣悦微笑时会有,但那样的机会少之又少。
谈玄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然后悲哀地发现,貌似最近一次看见裴戎那样笑,竟是对着一个尚未雕刻完毕的木偶。
瞧,他记得一切。
纵使隔着层层伪装,谈玄依旧能清晰回想起裴戎身上的细节。
犹如足下山崖被风沙蚀磨的层层沟壑,裴戎的分分寸寸亦被谈玄绘于心底。
时常会想,又不敢多想。
谈玄扬起他那八风不动的笑容,心中自嘲,果然笑话说多了,真话也会被当做笑谈。
他畅然谈及往事,一贯的戏谑悠哉。
“我家老头子把我带去静苑时,见到三岁的你。”
“扎着女童似的双丫髻,穿着菱纱红袄,颈挂璎珞玉锁,眉间点一粒朱砂。唇红齿白,娇小玲珑,安安静静地坐在大觉师身边。”
“让人看了眼睛一亮,当时就决定交定你这个朋友了。”
说着下手捏住裴戎臂肱,骨肉坚硬,使出八分劲儿也按不下一个窝儿。
“苦海给你吃了什么,小时候那么娇小可怜,怎么就长成这般五大三粗的模样?”
裴戎拍开谈玄:“总比你从小到大,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好。”
谈玄将手抄入袖中,笑嘻嘻道:“我跟你可不一样,雅谑善言,姿仪清润。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才是一位优秀的名士。”
“自古凡俗以貌取人,长成我这样,做事时不知占了多少便宜。”
裴戎薄唇微勾,嘲道:“崇光公子容貌出众,就不怕冒出一伙沙匪,将你劫去做压寨夫人?”
谈玄不以为耻,甚至有些得意洋洋。
“嗨呀,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玄业已习惯。”
“况且,此处一望无垠,目之所及,旷野黄沙,那里藏得了人?”
他说得不错,就地貌而言,方才安然路过的峡谷,也比一带原野更适合埋伏。
“不过,若是匪徒懂谋略,反其道行之,地底打洞,埋伏黄沙之下。在商队行过山垣时,暴起袭击,我们便要被打个措手不及……”
正说着,前方队伍忽然一阵骚乱。
山垣之下,黄沙爆开,一群身份不明之人从沙瀑中袭出,杀向马队。
裴戎墨眉微挑,回头看向谈玄。
谈玄摊开双手,一脸无辜。
这是一个意外,他此前可从未有过乌鸦嘴的技能。
裴戎意味莫名地在人肩头一拍,勒紧缰绳,一声呼喝,驾驭骏马自高崖一跃而下。
谈玄扬脖探头,目测山崖高度,口中啧啧。
俯身,拍了拍胯/下骏马的脖子。
“马老兄,我俩可没有裴大爷的本事。老老实实躲在后边,呐喊助威,如何?”
褐马打了一个响鼻,表示同意。
谈玄哈哈一笑,从后颈拔出折扇,缓缓展开。一人一马,转向斜坡,优哉游哉地小跑下去。
劫道的匪徒杀至近前。
一色褐黄胡服,利于用黄沙隐蔽身形。腰绑革带,挂满钩爪绳索弯刀等物,奔跑时叮当作响。面孔用布巾包裹,只露一双眼目。
犹如水中鲛人,在松软沙地中穿梭自如。
一人用听不懂的语言发出号令似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