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不好意思,却也没有反抗。

大殿内,烛火摇曳着时不时炸响,烛光镀在宗像礼司的脸上,他被冻得泛红的双颊此刻也染上了暖色。宗像礼司不信佛,但身处如此清冷的佛堂里,内心深处也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禅意,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应该顺其自然,对未来有个美好的寄托也没什么不可。宗像将纸币投入到钱箱,双手合十,以绝对虔诚的姿态默默祈祷。

再从殿内出来时,外面飘起了鹅毛大雪,羽实和快喊着冷,一家人准备打道回府。顺着偏殿长长的走廊向来时的阶梯靠拢,寒风穿梭在一根根老旧斑驳的石柱之间,家人加快了脚步,只有走在最后的宗像礼司注意到了什么,不禁为之驻足。

他被一棵树吸引了注意力。那是棵至少有千年树龄的高砂松,树干有几人环抱那么粗,它静静地伫立在这漫天大雪之中,枝繁叶茂投下大片阴影,青绿的枝叶向四面八方延展开来,如同一方孤寂的城池。

宗像礼司走近了它,发现树干旁立着一块石碑——又八苦者,乃人间之苦。

读到这句话的时候,那刻印的文字似乎不只限于书面,而更像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在生命垂危之时,以轻微颤动的声带作为媒介传达出来的情感,富含了对今生的体悟和对往生的向往。宗像礼司不明白这种奇异的感觉从何而来,还是说,身在如此虔诚的寺院中,内心深处也与之形成了某种共鸣?

此时远处走来了一位素衣老僧,应该是这个寺院的住持,宗像礼司朝他行了个礼。他本没有打算请教一二,但那住持似乎清楚他心中的困惑,平稳缓和的声音娓娓而来:“施主想必是受困于这碑文,其实它浅显易懂。”

“此话怎讲?”

“生居胎狱,老厌龙钟,病受苦痛,死悲分散,爱则欲合偏离,怨则欲逃偏遇,求则欲得偏失,众苦聚集,故曰五阴炽盛苦。”

老住持双手合十,在松树面前拜了拜,宗像也学着住持的样子拜了一拜。随后住持缓缓开口:“这棵松树至少有一千年树龄了,往年有比现在更残酷的严寒,周围的植物几乎都被冻死,就只有这一棵树依然存活,无论寒冬或者酷暑,它始终保持四季常青,若没有天灾人祸,我想,这棵树的生命可能永远没有尽头,但它行走不得,孤单地撑起自身的重量,天天如此,年年如此,它应该很辛苦吧。”

住持这番话令宗像礼司更加费解,松树象征着坚强和正直,人们喜爱松树的崇高精神,甚至将其用于人名,却从未听过觉得松树活得辛苦的说法,于是他问道:“生长是万物的本能,松树有什么辛苦可言?”

但是住持却保持着平淡的笑容:“万物生长离不开生,有生必有死,有生死就必有苦难。”

“有生死必有苦难,那生而为人,岂不是更苦?”

“正是如此,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这七大苦难皆由五阴苦所生,但凡为人都有苦痛,新生儿没有不哭闹的,老人没有不体衰的,人得病没有不难受的,死者无法决定来生的去向,想与爱人亲近却总是被迫分离,不想看见的人却总是出现,想要的东西命中没有就不可能得到,事事不从心,不顺意,人活着可不辛苦吗?”

是的,生而为人,的确辛苦。但为了不去经历苦难,就选择不成为一个人,不去感受外界的危险,不去追求想要的东西,不去尝试一次次的失败,不去感受爱与被爱吗,那以人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可是人人如此。”宗像礼司认为,人的出身可能不平等,但每个人所要经历的苦难却是等同的,如此说来,苦难也就不值一提了。

“所以万物如此。”老住持如此说道。

佛家注重清修和苦行,苦难是对人生的磨练,是对精神品格的修养,没有经受过大起大落的人也许不会明白幸福的来之不易,亦不会对当下拥有的东西加倍珍惜,苦难带来的不仅仅是成长,也塑造了每个人不一样的人生轨迹,就像这颗活了千年的高砂松一样,饱经沧桑,孤履危行。

经文的说法不无道理,但关于苦难的内容却是很少有人会注意到的,一生要受的苦非常多,但真正去细数自己经历过哪些的人却少之又少。宗像礼司细细回忆了一番,试探性的又接着问:“爱别离对于能够表达情感的人或物来讲,都是最大的苦难吧?”

住持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过头面向松树喃喃道:“人生八苦,愿君勿忧。”说罢,他再次拜了一拜。

人生八苦,愿君勿忧,一生漫长又短暂,酸甜苦辣将尝个遍,还望你感受不到这其中滋味,祝你幸福。

宗像礼司愣了愣,对方这番好意来得太突然,饱含虔诚,纯粹又干净,令他捉摸不透其中含义,直到回过神来才道了句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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