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他是名副其实的孤魂。没有家,没有国,无亲无故,没有一个地方是他熟悉的,连身体也不是他的。离开翠云楼后,时常会遇到人们在闲聊时互相谈起家乡,或者成长的种种经历,而他却什么也没有,就连仇恨,也无法持久。
那一种深深的刻骨铭心的寂寞,是他在前世里从来没有尝到过的感觉。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他静静地靠在夜色里,看向天地之间他惟一熟悉的那一点灯火。
隐隐的,似有歌声传出:“烽火满郡州,南北从军走,叹朝秦暮楚,三载依刘,归来谁念王孙瘦,重访秦淮帘下钩,徘徊久,访桃李昔游,这江山,今年不似旧温柔。”
第13章
待得黎明来临时,宁觉非回到了距临淄二十多里地的小苍山。这山其实并不高,但在平原上却显得有些灵秀之气,因而历代所建的佛寺很多。他一直借住在后山处香火不盛的一座小庙万象寺中。
自边关看到江月班即将被问斩的告示后,他便知是淳于干逼他出来。左右无事,他便悠闲地往临淄走。路上无钱时,便想起了过去所看金庸,《笑傲江湖》里的令狐冲在福建教那些恒山派的小尼姑干的“化缘”勾当,每到一地,他就会到酒肆茶楼中,有意无意间打听当地首富的情况,若有外号叫什么“剥皮”、“阎王”之类的财主,便会在夜里翻墙潜进那人家中,捉住那土老财,勒逼大量金银,除了救济贫民外,留下的也很是宽裕。走到半途,遇到一家财主请了一群看家护院的,曾色厉内荏地要他留下字号,他童心忽起,便顺口说自己叫“万里独行”田伯光,待得将一众护院打得落花流水,扬长而去之后,他才想起,那田伯光原来是cǎi_huā大盗,后来被乱七八糟的不戒和尚擒住,被逼出家,只得改名叫“不可不戒”,不由得大笑,这才觉得心里的闷气稍稍泄了一些。
这上下,有关那独脚大盗“万里独行”田伯光的情况已该报到这南楚的刑部了吧?
这时,雪已经停了,只剩呼呼的风声。从山下开始,直到山腰、山顶,所有的寺院都敲响了悠扬的钟声。宁觉非在这里已住了半个多月,自然知道这是召集寺中僧众做早课。所谓暮鼓晨钟,让人听了,总是感慨万千。
动作轻捷地走过铺着石板的山路,穿过积满了雪的梅林,他来到万象寺的门口。
小小的山门已经打开,但并无和尚扫雪,盛开的红梅与白雪相间,风景十分美丽。
他嘴里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白雾,只觉得此时的天气滴水成冰,十分寒冷。
穿过寺院的回廊,听着木鱼和偶尔的磬声响起,伴随着隐隐的诵经声,心情渐渐平静,他回到了后面的客房。换了一身平常的银灰色家居服,解开紧紧扎住的长发,他从火炉上提壶倒了杯开水,呷了一口,这才觉得暖和了些,于是悠闲地坐下来,看向窗外。
从他房间的窗口看出去,是后山白茫茫的一片。那里不似前山,甚是陡峭,没有路,也没什么树,原是一大片草地,此时积雪盈尺,显得十分洁净。
虽是一夜未眠,奔波劳顿,他却并没有感到太多的疲倦,只是呆呆地捧着茶杯出着神。
未来的路该如何走,他一直不知道,也不太去想。真要想起来,也不过就如现在一般,身处雪地中央,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出去,都是白茫茫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铅灰色的云层渐渐开了一条缝隙,一线金色的阳光忽然穿透下来,隐隐地落在山下铺满了厚厚积雪的村庄里。整个世界仍然看不到一个人,十分的安静。
忽然,有人敲了一下他的门,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宁施主,起身了么?”
宁觉非立刻起身去打开门,十分有礼地微笑道:“无尘大师,请进。”
自门外进来一位中年僧人,穿着与别人相同的僧衣,里面是厚厚的棉袄,眉宇间满是平和之气,笑着走进来,问道:“宁施主不吃早餐吗?”
宁觉非低声说:“一会儿就去,大师请坐。”
这位无尘虽看上去与普通僧人无异,却是此寺住持,待人甚是冲虚恬淡,这也是宁觉非在这里一住半个多月的原因。
无尘笑了笑,坐到窗前的桌边。
宁觉非赶紧给他倒了杯水。
无尘笑道:“敝寺有上好的梅花茶,一会儿我叫他们给施主送些来。”
宁觉非笑着在另一边坐下:“谢谢大师。”
无尘看了看窗外的雪景,没有看他,却忽然说道:“自施主来此,眼中一直郁色不去,眉间深有烦恼,其实红尘万丈,大雪一下,也不过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宁觉非瞧着外面,听着风声掠过大地,却吹不起凝住的冰雪,淡淡地道:“大师,世间有灵魂,有轮回,佛家说人自来处来,往去处去,但是,如何选去处?”
无尘随口答道:“灵台清明。”
宁觉非继续问道:“如何保持灵台清明?”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宁觉非想了想,仍有不解:“若是诸相非相,我之身受,却是从何而来?”
“要知来世果,便看今世因,要知前世因,便看今世果。”
“我的前世……我自认并无做错什么,忠孝节义,我都做到了,为何还有今世之果?”
宁觉非当日前来借宿,并未改名换姓。无尘什么也未多问,便自同意。宁觉非偶尔与他闲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