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第一次感觉到,或许妈妈去世前说的对——他已十余年不肯相见的爸爸当年坚持让他认祖归宗,并非是因为不爱他,也并非完全没有顾虑妈妈的想法,而是因为那个孩子特别像他爸爸罢了。

眉眼中的刚毅英挺,如今一身笔挺军装的昂然模样……”徵儿,苏家今日的荣耀是用鲜血和军工铸成的,你自小就无意从军,也别太难为你爸爸……“他没听进去,但也没对他过多为难,外人眼中他苏攸是苏家子嗣,苏长塑的儿子,苏徵的弟弟。

那坛酒他从放在了他的书房再未动过,这窖藏百年的美酒早已沉淀发酵不能单独饮用,还需用水调配得宜,麻烦得很,动它做什么?

偶尔望着的时候,他会觉得这酒一定很难入喉,他要找人与他一起来喝。酒是青年送的,他自然是不二人选,只是要与他苏徵一起共饮,他要有足够的资格。

或者,他当上上将的那一日?

既已是百年珍藏,再放上几十载又如何,或许那小子让他等不到那么久呢。

而另外一坛却是生日后的第二天收到的,男人穿了一件白色唐装带着一个青皮葫芦悠悠然的出现在他面前,伸出手,声音是听了二三十年的冷淡平和:“送你。”

就只是这两个字,就只是一个青皮葫芦所装,他满不在乎的收下,却在青年走后置若珍宝般放置在他那从不让外人进入的卧室床头,日日睡前都要看上一眼,仿佛又能看到青年白衣飘然黑发轻垂额间,墨玉眸子冷凝的视线……

偶尔他会打开葫芦盖轻轻的闻一下,是青年身上熟悉的味道,淡淡的梅香,梅花酒。青年每年都会亲自酿酒,只是他从未有缘一尝,也不似几个狐朋狗友一样厚着脸皮去讨要。

双手有些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索性收手顺着依着的窗扇滑落在地上,双颊酡红一片,双眼轻轻合上。

青皮葫芦随着时间变成了黄皮,他也不再打开——他虽自负意志力足够强,但面对心爱之物又有几人忍耐得住?不如封着。

只是时不时仍要伸手把玩一下,手指轻轻描绘着葫芦底端上的比划——赠苏徵生日贺礼,落款……燕飞。

就这两个字,搅得他心乱如麻,不复淡定从容。

赵元俨,字燕婓。

而他,叫燕飞。

简单的两个字,却连他们这些一起长大相处多年的发小也没人叫过,他不喜别人称呼他太过亲昵。所以喊他时都喊司空,司空……

那两个字,他只得在心里念着,一遍又一遍,有时候是梦中呓语,有时是一人独处不自觉地念出声来。只是,此时呢?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他轻喃着,眼角湿润。

“燕燕于飞……”

即使多少年来他一直都知道他喜欢的那个人触手可及,但他更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有勇气伸出双手。

有些东西即使远远旁观,也依旧是他的心中宝。但伸手手来或许尚未碰到宝物就已经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苏徵从不做让自己后悔之事,也从不后悔。

但在此时——当他他连远远望着也成了奢望,再也望不到那喜着白色唐装的身影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的这个原则有些可笑!

他不知道当他的体温在那人的身上渐冷后,那人会如何,他只知道,他自己是后悔却也不悔的。

救他,自然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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