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自己总是这般胡思乱想——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林瑯,从那双清冷却明亮的眸子开始,到俊秀j-i,ng致的鼻子,下巴蜿蜒流畅的线条,后颈窝……每一个画面都在脑子里被自己反复回忆起来,满满当当地撑着头脑发胀;像是脑子里的一条弦绷断了,耳朵里声音也一并没了,只剩下全身热流涌动而起,冲得自己鼻梁骨发酸。
一声微弱的“嗒”便弹在桌面上。
——又流鼻血了。
唐玉树晃了晃脑袋让自己迅速恢复清醒,潦草地用抹布擦掉了自己因胡思乱想而留下的狼狈不堪的痕迹。身旁突然幽幽飘起一阵清脆的声线:“唐少爷?”
唐玉树猛然转过头去:“诶,顺儿?”
“我来帮您?”话是询问的话,可却已然抽走了自己手中的抹布工作了起来:“我在家的时候就总帮少爷擦书桌,这点活儿对我来说很轻松!”
“是嘛。”唐玉树应付着笑了笑,看着顺儿在那里拿着抹布拍桌面。
“少爷跟我说你了——说要我多帮你,讨你欢心——少爷说你人好,往后一定会护着我。”一通胡诌之后顺儿面不改色,斜眼瞟见唐玉树的嘴角已然翘起老高。
“他还说了啥呀?”
看似像是闲谈问起,却也不懂得把眸子里呼之欲出的期待给藏一下。顺儿心头暗笑:是个傻子。嘴上却叫得甜:“唐少爷——我们少爷还说你……老实……可靠!对。”
这个小家伙心思玲珑——因偷偷看到好几次唐玉树看林瑯时不同于他人的眼神,于是早把唐玉树的心思摸清了七八分。提前筹谋了许多诓他的话,再放在此刻不经意地抛出话头来投其所好:“我们少爷跟我讲你打过仗——跟我炫耀的时候,眼睛都发亮——说你……呃……”磕巴了一下,还是挑着唱词儿里学来的话糊弄过去了:“说你——却是冲天铁头,销金黄罗抹额,七星打钉皂罗袍,乌油对嵌铠甲,骑一匹御赐踢雪乌骓,使两条水磨八棱钢鞭……总之就是英武伟岸,不由心生爱慕……”
“……他又没见过我打仗。”早被冲昏头脑的人倒不觉得此话多么不合理,只一个劲儿笑着。
“是啊!——他又没见过唐少爷打仗!”顺儿机灵起来倒是什么话茬都可以顺下去:“……却给我讲得跟真的似的——你就知道他多爱慕你了!”
唐玉树这下合不拢嘴,就连那顺儿拿抹布拍桌面的工作能力,看在眼里竟也顺眼得多了。终究还是克制不了少年郎惯犯的飘飘然姿态:“以后别怕有人欺负你,唐少爷——”边说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护着你!”
“你说的!”
“我说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事儿就这么样成了。只把手里的抹布随便丢开,哼着小曲儿雀跃地跑走了。
留下唐玉树在原地,还在反刍着“心生爱慕”这几个字儿,笑脸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且说顺儿这厢得了唐玉树这道“保命符”,倒是对“会耍刀”的陈逆没了怯意。
两人在东厢房里各自睡下,直到虽丑时将过,顺儿才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望陈逆所在的方向溜过去——顺儿睡的是林瑯的大床,但陈逆才来馆子不久,一直都只是就地打个地铺。
冬日里地下还是寒冷的,光脚踩着都有点难堪,料想……即使是隔着一层褥子,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吧。
陈逆背对着自己面朝着墙,胳膊露在被子外面,就着月光看——前日里替自己打跑山间豺狼时被狼爪子拍伤的疮口才刚刚接了痂。
——“既然碰着了,也不能眼睁睁看你被狼吃了呀。”
向他表达谢意时,他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轻轻拔开药膏的封口,用最纤细的小指伸进去挑些许出来,在指尖覆上陈逆的疮口时,陈逆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就算你是个小子,我也会救你的。”
顺儿的动作被吓得停滞了好久,才又继续:“我可不信。”
陈逆没出声,身体却很克制地战栗了一下。大约是疼吧——这药是西域的猛药,敷上会刺痛,不过好得也快:“你忍一下,我就给你上好了。”
陈逆还是没出声。
“我们家少爷觉得我傻。在府里的时候啊,我总跟他闹着说笑,我会跟他说——顺儿往后是要嫁给少爷的!然后他就会被我吓到,觉得我是个傻子。”疮口摸起来有很多疙疙瘩瘩的血痂,顺儿力道很温和,所以刺痛感似乎也被抵消了很多:“可我其实心里一清二楚的:我怎么会嫁给少爷呢,我嫁给不了任何人啊。我涂胭脂着唱着小曲,世人见了都觉得我是个现世宝,都笑我疯笑我傻……我这种人啊,不敢说没有喜欢的东西,但我从有意识的年纪开始就明白一件事儿……”
抹完了药膏,话也停顿在了这个节点。
陈逆还是没转过身子来,只在漆黑的夜里等过一阵空白,才听到顺儿混着一声“淅沥”的颤抖呼吸。
顺儿说:“很多我喜欢的……其实……注定就拥有不起。”
字尾哑然。顺儿用力地抹了好几把眼睛,才能就着微薄的月光将药膏的封口重新阖上。
蹲着有点久所以脚发麻,起身后退时,却被一个力道拉回了身子。
少年粗重的呼吸里三分激动七分紧张,只隔半寸的距离,顺儿听见陈逆极低沉又极清晰的声音,问他:“你喜欢我,是吗?”
没敢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