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吸烟室这里有人的时候贺呈陵原本没打算过来,可是下一秒,他就被这个背影触动。
他不是瞎子,认得出那是林深,只不过那是一个在他面前从未展露过的林深。他身上似乎拢着一层云雾,是灰暗的,如同灰烬一般的色泽。像极了刚才看的那部比利时电影。
所以他鬼斧神差地走过来,给他递了一支烟。
林深将烟点燃之后并没有得寸进尺,他推开一步靠在墙壁上,轻轻吸了一口烟,而后吐出了一个漂亮的烟圈。
无论是求学还是工作,贺呈陵都见过许多人抽烟,可能是他的错觉,大部分人抽起烟来都会显出几分猥琐,像是对yù_wàng追逐不得而产生的恶疾。
可是林深不会,他甚至觉得林深抽起烟来很干净,剥落铅华,终于像个人模样。
比起那些完美的人设,优雅的皮囊,贺呈陵更喜欢这样的与众不同,只有他一个人看见的林深。这种情感或许和贺呈陵自己那种变态的占有欲有关系,一想到有一份东西只属于自己,他就忍不住钟情不已。
林深抽了那一口之后就没有抽,只是用手夹着香烟。“你觉得刚才那部电影怎么样?”
贺呈陵坐在一旁的靠椅上,弹了弹烟灰,“很压抑,哪怕他给了我一个看似充满希望的结局。”
“有希望才会压抑啊,无所希望的人根本不会知道压抑为何物。卡夫卡不是说了,‘你活着的时候应付不了生活,就应该用一只手挡开点儿笼罩着你的命运的绝望,同时,用另一只手记下你在废墟中看到的一切。’我看这部电影就是这样。”
贺呈陵轻轻哼了一声,“果然是丧王卡夫卡。他不是还说‘我们生活在一个恶的时代。现在没有一样东西是名符其实的,比如现在,人的根早已从土地里拔了出去,人们却在谈论故乡。’他讲的也不都对,比如我有的时候,真的很想柏林。那里依旧是我的根。”
柏林。
这个词也同样触动着林深的心弦。
那也是他的故乡,他身上流着一半的日耳曼民族的血,比贺呈陵还多些。
十八岁以前,他也长期生活在那座城市里。
那里被勃兰登堡州环绕,施普雷河和哈维尔河流淌过城市的心脏,哈弗尔湖泊群和米格尔湖水波荡漾。古典宏伟有富有艺术气息,曾经分裂后来又重新融为一体。
他在柏林爱乐乐团听过盛大的交响乐,在博物馆岛欣赏过从希腊罗马到19世纪的浪漫主义色彩,在犹太人纪念碑面前沉默伫立。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他迷醉不已,心悦诚服。
没有谁会不喜欢柏林,就算是戛纳再迷人,也不能夺去属于柏林的半分荣光。
他知道贺呈陵其实是在委婉地开解他,但只要人开口说话,怎么可能没有掩藏一点真心?
所以林深蹲下来,单膝跪地,直视着贺呈陵的眼睛,讲了一句德语――
“berlin i, kafka .”
柏林永远是你的故乡,卡夫卡说了不算。
贺呈陵扬眉笑起来,也讲德语,那些东西根深蒂固,哪怕他如今不怎么有机会碰,一开口也是毋庸置疑的柏林腔调。
“kafka . en(卡夫卡说了不算,那谁说了算?)”
林深眉眼间荡漾起笑意,语气骄傲又笃定,“naturli.(当然是我说了算。)”
“felix,”贺呈陵想起别人称呼林深时用过的德语名,叫了一声道,“你未免也太自大了,谁允许你替柏林做主了?”
他讲完这句后,冲着林深吐了个烟圈,可是林深并没有避开,而是在烟雾之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又是那种循循善诱的语气,带着微妙的叹气,“leon,不用他们谁允许,只要你允许就可以了。”
贺呈陵这一次并没有纠正这个不算亲密的人应该叫他“leonhard”而不是“leon”这样亲密的称呼,尽管他以前这样纠正过无数的人。
毕竟幸运者遇到狮子,实在难以明确是狮子以人饱腹还是那个幸运儿去拥抱了狮子,然后拿体温来温暖他的皮毛。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君:
(1)那部比利时电影的原型是比利时女作家多米尼克?罗兰的《狂人》。我很喜欢她的《爱情日记》和《气息》,她是我认为气质很漂亮的女人。
(2)“felix” 意思是“幸运者”。leonhard意思是“狮子”。最后那句话就是隐喻了这个。
第37章 夜雨┃“谁让我脑子里都是你。”
再后来他们又绕到了刚才那部比利时电影, 两个人手上已经拿起了第二支烟。
林深觉得自己今天似乎需要倾诉, 这个画家的故事勾起了他的虞生南, 让他忽然间无法分明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屏障。
“刚才那部电影里主人公是个画家,在《涸泽而渔》里面,我也是一名画家, 最爱飘扬在湖边的芦苇荡,最远处湖和天的分界限被模糊掉,暗色的云压下来。我爱极了那样的场景, 只要手上有笔有纸, 我就会画下来。如果没有,我就把它们牢牢记在脑子里。”
贺呈陵注意到了他的用词, 不是我演了一个画家,而是我是一个画家。如果不是他太敏感的问题, 那么这其中的差距,或许就是隐秘的危机。
他又吸了一口烟, “后来呢?”
“后来……”林深压着声音笑了笑,“明天要展映,我就不剧透了, 你自己去看吧。”
他虽然想要倾诉, 但刚才那一段讲完就已经够了,再聊下去,难免会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