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进门,扫地的小沙弥就双手合十:“许施主别来无恙。”
他已有三个月没来了,以前每个月他都会来这儿一次,点长明灯,抄大悲咒,打坐半天。
“长陵法师在么?今日想请他替我念经。”
“施主今日不巧,那位女施主已经先定下了。”小沙弥伸手指了指远处树下的一个女人。
许杭转眼看过去,在寺院门外十米远的一颗菩提树下,站着一个穿黑色衣服的女人。
她很高,通体裹得很紧,看得出她曼妙身姿。头上是一顶很大的洋式礼帽,半个脸被遮住,礼帽上垂下的黑纱没掩盖住她猩红的唇妆。
她在那儿抽着烟。
抽烟的女人真罕见,特别是抽得这么美的。她脖子高高昂着,吐出的烟圈都写着优雅两个字,从她微抬的下巴就看得出,是个傲慢的女人。她的傲慢不是黑天鹅那种高贵典雅,而是鸦片那种,很有侵略性。
终于她抽完了,把烟头在树干上一捻,丢在地上,高跟的小皮鞋踩了踩,踏进土里。然后走到一旁的流水泉眼旁,用瓢打了水,漱了漱口,这才往寺庙里走。
许杭在点上长明灯之后,路过诵经房,瞥了一眼,就见刚才那女人不知何时擦掉了红唇,脱下了礼帽,端坐在长陵法师的面前,听他诵经。她的眼睛,诚挚的目光就像佛家子弟见到了普度众生的如来一般,动人非凡。
这乖巧柔顺的样子,与方才判若两人。
真是一个有趣而奇怪的女人。
许杭一向是对陌生的人不大感兴趣,只是这个女人不知为何,总给他一种感觉,好像在何处见过这张脸,只是想不大起来。
一直等到日上正空,许杭才能和长陵法师说上话。
长陵法师本是一个弃婴,被上任主持捡回收养,到如今不过二十六七的光景,可是佛法学识颇为惊人。他性子恬静,许杭来得也频繁,因而两人算是旧相识。
“许施主,”长陵为他沏了一壶茶,“上次寺院修葺,真的是有劳你破财了。”
许杭推辞:“这么多年请您诵经,才是我有劳您了,钱财不过身外之物。”
“今日看你似乎眉宇之间仍有愁意,难道你还未曾从你的烦恼之中解脱?”长陵心如明镜,他虽不知许杭因何而困,但知许杭心如沟壑,深不见底。
远处听得到扫地僧清扫寺院的那种沙沙声响,许杭闻着茶香,觉得这儿很让人安逸。然而这种安逸只是很短暂的一种逃避,他明白,自己根本无从超度,于是问道:“佛家总说,以德报怨,做人应以宽恕为己任。可是,我做不到。我不甘心的事情仍有许多,师傅您觉得,我是对,还是错?”
长陵双手合十,回道:“你可知‘知足’的意思?”
“师傅是要我适可而止?”
“不是,”长陵伸出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着这两个字,“知,是知道,足,是脚下。你要时时刻刻知道自己的脚站在什么地方,不要心比天高,也不要妄自菲薄,永远都知道下一步踏在何处,这就够了。”
许杭盯着桌上那两个字,直到它们水分蒸发,消失不见。
他从不心比天高,也从不妄自菲薄,只是,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脚站在什么位置上。
原来如此。
第33章
又是一日大早,现在天气有点回暖了,人也醒得早一些。
蝉衣想趁着今日有太阳,把许杭的厚衣服都拾掇起来,再把春装都挂起来晒一晒,去去霉气。
她这里正忙着,就听见外头喧哗的很。这喧哗,把在院里给花草浇水的许杭也给惊动了。
许杭倚在门边一看,竟是一队军人。
这队军人身上的军装显然不是贺州城的兵,他们簇拥着一辆车,护着它缓缓超前而且,车队领头的一个人骑着马,军装上的徽章像是军长头衔,这一路可是赚尽了眼球。
不过一看到那张脸,许杭就眯起了眼睛。
段战舟,他怎么来了?
段战舟是段烨霖的堂弟,现在在连城做军长。许杭见过这个段战舟两次,是个不折不扣被宠坏的世家子弟,虽然上阵杀敌也是不含糊,但是一根筋认死理,脾气暴躁难训,做事很不顾旁人感受,所以许杭不是很喜欢他。
当然,在段烨霖面前,段战舟还是吃点瘪的。
第一次见段战舟是在他与参谋长的干女儿的结婚典礼上,第二次见段战舟是在他新婚妻子的葬礼上,前后不过十天。这也是个当时疯传一时的故事了。
算起来,段战舟也已经有一年没来过贺州城了,如今他们这种有身份的人,不是轻易可以走动的。
蝉衣也站在那里看热闹,许杭便吩咐道:“晚饭让厨房多做点菜。”
蝉衣点头:“是要来客人么?”
许杭:“对,不速之客。”
果然到了夜晚饭时分,不仅段烨霖来了,段战舟也带着七七八八的人进了金燕堂。蝉衣一看见还吓了一跳,没想到早上还风风光光在外招摇过市的人,就到家里来了。
段战舟很不客气,一进门就脱了外衣,四处打量一下,指指点点:“呵,许杭,你这金燕堂是缺钱不是,什么好的摆设都没有,平白糟蹋了这个好园子。”
不等许杭回答,段烨霖就先噎回去:“不喜欢就出去,还非要跟过来蹭饭。”
三人于是在桌边坐下。
“我是护送军统来的。都督之死,军统很上心,所以要来亲自看看,可能也会在贺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