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敢哭!”罗季同伸手,却没有落下。
孩子都是他一手带起来,从袁云,到薛业,从罗老大,到小十六,每个都在他手里哭过。小时候压腿、拉筋、跑耐力,这帮孩子从喷着鼻涕泡开始,每个人的脾气喜好优点缺点,他全部视若珍宝。
练体育很苦,现在是有条件的家庭才搞,从前是家里没钱才搞,稍微有出路的家庭谁也不送孩子受罪。
小十六最是哭得多,哪个师兄都没他这么娇气,不仅自己能哭,还带着傅子昂一起哭。可只在训练时候掉过眼泪,当着外人从来没有。
薛业哭得没声音,哭得很难看,咧着嘴,只顾流眼泪。一边流,一边用胳膊擦,把脸埋在肘内呜呜。
“哭什么!”罗季同的手颤动。
薛业嫌自己丢人,蹲下用两条胳膊同时挡脸。
“你!还哭!”罗季同失声。
这个孩子,不省心又省心。训练从来不用催,凌晨5点肯定开始叠豆腐块,那么小,就知道跟在师兄屁股后面跑步。
师兄们跑得快,他小腿紧着倒换,摔了没人看见就爬起来,有人看见,立刻哭一鼻子。江川总想冲过去抱起来,被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拦下。可是这孩子性子太刚,又糊里糊涂,明知道自己血型特殊还喜欢动手。
小学那几年,罗季同最怕接到十六班主任的电话,又把谁谁谁给摁住捶了。
所有孩子里最像自己的一个,天生的运动员条件,不好好跳远才可惜。谁知道怎么就碰上一个畜生,把好好的孩子给糟蹋了。
“过来哭!”罗季同拍了一下轮椅扶手,“当着外人,今年都19岁了,还哭!”
外人?祝杰艰难地忍住。
薛业抹着眼泪,蹲着挪地方,一直挪到罗季同的腿边,哭得像个被雨淋s-hi的蘑菇,一直蹲着。
罗季同的眼眶也在充血,能看出是忍着的。小十六蹲过来了,他连忙朝袁云招手,幅度很小,怕把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宝贝疙瘩吓跑:“快,快给你师弟拿出来,挑大的拿。”
“瞧您急的。”袁云笑,师父骂了一路,心里多疼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然不会没通过主治医师的允许就从瑞士回来,还不到半年的修养期,破例下地走动。
“快,你师弟哭着呢。”罗季同嫌他动作慢。
薛业不敢抬头,也没脸抬头。鲜艳的红色闯入视线。
“起来吃,蹲着腰疼。”罗季同说,几个用心挑选过的石榴,往前递了递。
薛业终于忍不住,趴在恩师的膝盖上,放声大哭,哭出了积攒4年的眼泪。
晚上,体育办宴请罗季同,地点定在学校不远处一家粤菜。包厢里罗老先入座,由袁云推着轮椅。副院长被黄俊引到罗老旁边的次主位。
“十六。”罗季同随手一指,“你过来坐。”
薛业跟在祝杰身后,眼睛肿到不好意思见人。“我和杰哥坐就行,眼睛不好看了。”
“杰哥?杰哥是哪个单位,哪个体校的?”罗季同问。
袁云知道师弟的这个杰哥,初级审核群还没通过,高审群主就空降了。“来来来,薛业,师父见着你高兴,坐过来吧。”
副院长和黄俊面面相觑,只好坐了次主位的次位。
薛业把头压低,哭完觉得不好意思了,一落座就有菜单送过来。
“想吃什么,自己看。”罗季同把服务员给主位的菜单塞给徒弟,“小十的事,我也是下了飞机才听说。你师兄们现在跟哪个教练呢?”
“我不知道,他们……没跟我说过。”薛业揉着红眼睛,七七八八点了一桌子的菜,“罗爷爷……你的腿怎么了?”
“老毛病,换了人工髋关节。”罗季同大事化小,说得很随意。
“全换了?”薛业吓一跳,髋关节是sān_jí跳运动员的命,跳、跃、转,全靠髋关节来调整,所以耗损严重。
以前只知道师父髋关节有伤,没想到竟然是全坏了。
“年初在瑞士做的手术。”袁云负责和院领导接洽,时不时转过来解释,“这个手术半年内不能下地走动,不然师父早就回来看你了。小十的事怎么处理?”
小十?薛业愣了一下:“师兄被拘了,说他扰乱听证治安,还要追究伤人责任。”
袁云摇了摇头:“小十这脾气也是,二十多年没变过,一直张牙舞爪的。”
“嚯,张海亮教练到您们面前都是小十了?”陶文昌坐在薛业旁边,祝杰被他扣在左侧,“我先自我介绍,陶文昌,跳高的,薛业高中同学,听证闹事群众之一。这位是……”
“这是我杰哥。”薛业补充,“祝杰。”
“你杰哥?”罗季同调整坐姿,恨不得马上健步如飞,“你们几个小朋友,哪个高中的?”
“和区一中您知道吗?”陶文昌抢答,和名教练近距离接触,爽。
罗季同很不给面子:“没听过。我问你们,十六在高中有没有叫人欺负?”
一道送命题抛给了祝杰和陶文昌,谁也不知道怎么答。好嘛,陶文昌心里打鼓,要是让罗老知道薛业被自己挤兑好几年,估计要用轮椅撞死自己。
“没人欺负我。”薛业真心实意地说,“我打架,还是杰哥帮我扛了处分。”
“又打架?”罗季同怒目圆瞪,“跟谁打了?”
薛业还挺自豪:“校篮队的,每个都比我高。”
“校篮队的?”罗季同更怒了,但问出来的话令人大跌眼镜,“给没给人家打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