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留意到南梁军中有一个伙夫借着夜色掩映换了身装束,悄悄跑到了河对岸最大的那座营帐中,与主帅搭上了话。
北黎帅帐,夏孟瑜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怎么说呢,好像没成,又好像是成了。
南梁军中对韩氏有不满,虽被镇压下来了,但为堵悠悠众口,那两千人只怕还是要任劳任怨,流血流汗养着那群该被宠着的绵羊。”来人颇有几分得意之色地说道。
不成想听到北黎主帅说道:“这可不一定,说不得是那群绵羊真就找到了牧羊犬,寻到了主心骨呢?”
来人迫切地回答:“不会的。”瞧见北黎主帅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面露纠结,最后只说了句:“他们寻不到主心骨的。”暗自在心里加了一句,假的总是假的,而他的目的就是将这假的打造成真的然后再让他原形毕露。
夏孟瑜只是笑了笑,“这回做的不错,不管怎么说,南梁军心动摇是真,你快些回去吧,别被人发现了。”
等到帐中只剩他一人时,夏孟瑜方才收了脸上的笑意,心底开始盘算怎么才能彻底将韩谨的作用给消弭掉。
韩谨在南梁的作用无非就是两个,其一,韩氏暗兵作为神兵利器出场;其二,就是韩氏子弟战无不胜的传说鼓舞军心。
可这两点在夏孟瑜看来差不多都已经失去了它的作用了,神兵利器不愿意舍己为人,军中怨气横生,韩氏战无不胜的传说看起来也没有起到鼓舞人心的作用。
只要一直这样下去,南梁早晚得败,可南梁落败也不是他本意,最好是不大不小的赢上一场,然后…
南梁军中,林舒提议,此后大小战役仍由韩氏暗兵打头阵,被石大帅一句“惯得他们,不行,不许。”
林舒跟韩谨表述石帅口气的时候,韩谨真是哭笑不得,但不得不说,林舒提议虽有些目光短浅,但确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人心浮动,心有怨念,最好的办法就是平息了他们的怨念,怨念来自哪里?无非就是韩氏未战至最后一人,却让他们杀在韩氏前面而已。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分明就是一个死结,韩氏不死就得护着他们,除非这些神兵全部战死,石大帅也说“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道理。”
虽然他也曾这么想过,但两千多条人命啊!他是三军主帅,哪怕是为了减少伤亡也不能逼着别人去死啊!可他一开始存了这样的念头,手底下的兵知道了韩氏打头阵的好处,就不会被轻易打消念头,长此以往,怨念只会更深。
这大大小小的仗打了半年,南梁没讨到什么便宜,只是收复了一城而已,北黎也没吃什么亏,那座城从一开始就是准备好的礼物。
十一月中旬,韩谨收到了和彦寄来的家书,写的厚厚的一沓,都是些j-i零狗碎,芝麻蒜皮大的事儿,韩谨夜里坐在这座十月底被他带领收复的城的城头上,一遍又一遍看着来信,还是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语气,勾起了他的思念。
城头上的风吹的冷冽,这酒一壶接一壶地下肚,还是暖不了,暖不了的话就不喝了。这信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最后一句“今年怕是回不来了吧”,硌得他心有些疼。
这小半年来,韩谨差不多是每月初一写一封信,每次都想写下来他经历的这一切,好叫和彦心疼心疼他,可每次要提笔的时候,写下的都是“安好”,他也怕和彦知晓了,会惊了他睡觉,毕竟他是稍微有点儿事放在心上就会失眠的人,他只能道“安好”,有时候还会加上“勿念”, 这两个字说的就有些违心了,他可是巴不得和彦能天天念着他。
这么长时间里,和彦就寄回来三封信,每封都是长长的,厚厚的一沓,会将他这一段时间的所见所闻都写下来,平平无常,扣人心弦。
北方大雪封路,眼瞅着就要到十二月了,南梁的粮草补给还没到,北黎境况稍稍好些,因着南梁曾送出的十万石粮草,堪堪维持军需。
因着前些日子韩谨指挥的那场里,一举收复了昔年割让的三城之中的涣城,还有就是两千余人在这半年里,敌袭,厮杀,将领指挥不当等种种原因折损大半。大概是瞧着韩谨他们也不好过,牺牲甚多,军中将士对他们的意见也少了。
这种逐渐好转的迹象看起来是很好的,但韩谨只觉得心中苍凉,忍不住想到,那些韩家的先辈们,他们在军中可有过这样要以死自证的时候?
想完又是自嘲一笑,韩家的先辈们各个都是军中佼佼,他本就不通行军用兵之道,更何况只是匆匆学了半载,不堪大用。
韩谨就着酒,看着眼前的银装素裹,不敢想起江南,不敢想起和彦,却忍不住庆幸,他的和彦生在江南长在江南,没见过这样的万物冰霜。
转头回望,巡夜的士兵有条不紊地来回巡防,换班的时候,会有粗劣的酒从喉间烫过,一时间好似能将这天寒地冻盖下去一般。
而远在金陵的和彦正披着一件披风,端了一盏热茶,时不时的该有几声咳嗽声传来,老管家立于一旁,满眼心疼,却听到大少爷悠悠地来了句“我最近着这眼皮子一直跳,快到年关了,可别是韩谨那个小混蛋出了什么事才好。”
老管家笑呵呵地回了句:“大少爷多虑了,小少爷人聪明的很,又兼有正直善良,当是无虞的。”
“就是因为正直善良才会容易出事儿啊!这世道,谁会管品行,能活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