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尚跌坐在李牧尸身之侧,双眼大睁,神情呆滞。见他们几人进来,忽然喉间发出咯咯怪笑,然后一头栽倒在血水中。盖聂抢将过去伸臂将他抱起,摸到胸口,感觉仍有跳动,方才觉得自己胸口也重新跳动起来。他猛一抬头,只见一名身着赭衫的内侍躲在柱后,想要过来又似有些犹豫。

盖聂箭步冲到跟前,单手将那名内侍拎了起来,颤声问道:“是谁害了将军?大王呢?!春平君呢?!赵国的臣子们呢?!!”

内侍牙齿打颤,断断续续地道:“奴婢不明白……在说什么……大王今日在修武殿会宴群臣,乃使宦者令大人送来佩剑和诏书,命武安君伏罪自裁……”

“……自裁?!!”

盖聂狂怒冲顶,将那内侍一把摔到地上;总算他手下留了余地,内侍仅仅是呕了几口血,还留着命在。

大错已经铸成,移愤又有何用?

他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恨不得割开头颅,让热血从腔子中泼洒出来,才能痛快几分。

耳边传来“噗通”一声。盖聂一扭头,只见一名全身披着铁甲的执戟戍卫扔掉了手中的戟,在尸身旁边跪了下来。

“你是……老胡?你怎么在这?”

盖聂喃喃地问。老胡摇了摇头,没有多做解释。但盖聂想到自己与他已有几年未见,想是上一次秦赵之战后,被抽调到邯郸来的。

老胡紧盯着地上的尸体,道:“二十年前,匈奴人袭击村子,我娘被胡人抢走,在雁门关外生下了我。我一生下来就是匈奴人的奴隶,白天放羊,晚上睡在马粪堆上,还常常挨打。直到李牧将军打败了匈奴人,我娘才找到机会偷偷逃回来。村子里的人都笑话我是胡种,欺负我们。直到我从了军,我娘的日子才好过些……我娘经常讲,让我不要忘记李牧将军是我们的恩人。可今日我竟眼睁睁地看着恩人死在眼前。我实在没有面目回去见我娘了。”

话说到这里,他猛地抽出腰间铁剑。盖聂瞳孔放大,厉声高呼。

“不可!”

不仅是他,殿内的八名戍卫,竟一齐拔剑自刎。

盖聂只觉全身一撞,再也说不出话来。这一日的遭遇已经太过惨烈,他与数人交手、本就受了内伤,又悲愤过度,真气在体内爆发乱走,几乎有走火入魔的先兆;却为了调查事态强行压下去,结果太多淤血困在咽喉,竟致失声。

不知是否受了气氛蛊惑,伏尸痛哭的百金勇士也猛地拔出剑来。盖聂顾不得许多,只能乱中出手,食指、中指并起,无形剑气破体而出,依次弹在出鞘的剑脊上,只听连串的“铛铛”之声,竟将四柄佩剑一一弹断。

“盖兄弟你——”

盖聂摇了摇头,一手仍抱着失去意识的司马尚,一手蘸着血在地上写道:将军乃为人所害。

“盖兄弟说的没错。正是郭开、韩仓、还有那群收了秦国贿赂的j,i,an佞小人,捏造罪名,污蔑将军;而大王听信谗言,竟真的逼死将军。我等应当留着x_i,ng命,为将军报仇!!”

盖聂咬了咬牙,一时不知如何写出心中怀疑——李牧将军的死状十分怪异,似乎是口衔宝剑、撞柱身亡的。且不说将军心x_i,ng坚韧,又心系边境十万赵军的安危,绝不可能轻易寻死;他虽右臂有疾,但几十年来换用左手,骑马、用剑早就习以为常,即便对赵国心念已绝,愤而自刎,又何必吞剑?

除非……他并非自杀?行家一看到伤口的形状,便知凶器为何。莫非将军之前被人以某种细小的暗器,如钉、锥、针之类从颈后杀害,死后有人故意将剑从他喉中穿出,原先的伤口被后来的剑伤盖住,自然就瞧不出线索了。但如果当真如此,那殿中的八名戍卫必然亲眼看到了凶手;难道说他们当时无力阻止行凶,所以才羞愧自尽?那么老胡临死前何不说出凶手是何人,让他人替将军报仇?盖聂想来想去,总觉得其中有太多不通之处。他一指身旁的内侍,对田、范等人在地上写道:问他看到了什么。

田贞一把扯过还在吐血的内侍,将断剑比在他的脖子上,威吓道:“快说,将军究竟是如何被害的?!”

赭衫内侍惊恐地摇头:“奴婢什么都没看见!!韩仓大人命奴婢前来收回王剑,奴婢入内时,将军已经……”没等他说完,田贞已经大喝一声,斩下了他的头来。

盖聂张口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来不及阻止——他还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得不到答案。

为何今日赵王自称召见李牧,实际却在别处大宴群臣?宦者令韩仓所传诏书,是否当真出自赵王笔下?公子嘉和春平君究竟是哪一边的人?宫中戍卫是否有可疑的调动?为何方才殿前有如此之多的人袭击他们,却无人前来制止?

盖聂此时方知,自己犯下的最大错误,便是在内心深处仍把这场召见当做一场朝堂之议,相信国都的至高之处仍有是非曲直可言。却没想到这堂皇的灵武殿,甚至整个赵王宫,都不过是个可悲可鄙的杀人陷阱而已。他没想到一国之君,一众臣子,竟会为了葬送自己的国家做到这种不遗余力的地步。

他仰头望着头上的穹顶,只觉满目赤色,错乱无着。出谷这三四年时光恍惚一场梦境,梦中剑戟森然,战马长嘶,旌旗染血,种种景象随着一人之死化为沙尘,被狂风卷走,永不回还。

盖聂与四队头领背着李牧的尸身和昏迷不醒的司马尚离开了王宫。原先被拦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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