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前所有人都觉得我家境落魄,注定永无出头之日,没有人愿意搭理我。我初入军营时,做什么都是一个人,一个人戍守,一个人探查,一个人吃饭。有一次陷入魔狼群中,染了一身毒血,我当时觉得没有谁会冒着危险来救我。因为我在重华一可亲之人也没有。”
梦泽闻言略有些尴尬,那时候墨熄实在是太年轻了,她与他的交集也并不深,此时听他讲起这段往事,竟有些不知如何宽慰,只得轻轻嗯了一声。
墨熄道:“是他来救的我。”
“没有考虑自己是否会被连累,没有考虑救回我之后是否能驱散魔气,没有在意我的身份和境遇。”
“梦泽。如今换成我,那也是一样的。无论有多难,无论结果如何,无论要花多久。”墨熄道,“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不会回头。”
“直到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死去。”
苍白的院墙边翠竹轻摇,沐着风雨,发出s-hi润而萧瑟的簌簌声。
墨熄道出最后几个字来:“或是他恢复康健。”
梦泽瞧着眼前这个男人。其实这些日子城里风传的碎语闲言她都听到了不少,而作为离他最近的人之一,其实她心里比许多人都要清楚真相究竟如何,也清楚顾茫对墨熄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正因如此,她才觉得墨熄实在太过于坚强。
明明怀中揣着一捧将熄的火,明明眼前是一条漆黑的路,明明得到的都是最为令人崩溃的消息,但墨熄都忍了下来。
她当药修许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在面对困境时怯弱、绝望、退缩、失控的模样。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看过子女悲伤地放弃重病的爹娘,丈夫软懦地抛下羸弱的妻子……那些人或许是被逼到了死角里,所以只能低下头颅。
她不是他们,没有置身其中体会到这些人的生活苦楚,所以不想妄自评判他们的选择是对是错,是自私是凉薄。
但她到底还是在看惯人情冷暖之后,会因为某一个人绝不向命数屈服的固执,而感到心弦颤动。
墨熄没有抱怨,没有苛责,没有任何的无理取闹或者崩溃失控。
尽管傻子都能看出他眉宇间压着的情绪太沉重,能够看得见他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可这个男人活得太清醒,对自己也太狠戾。他没有把心力辜负在任何的不必要的地方,哪怕宣泄会让人稍微舒服一些。
他自始至终都以一种近乎对自己残酷的冷静,在处理着这些足够让他的心揉碎无数次的梦魇。
梦泽最终长叹一声,说道:“引魂术……是三大禁术重生之术里的一卷分支。而能掌握这一门法术的药修,除了本身道行要足够深之外,还得有修习到此术的机缘。”
“在药宗传闻中,这些人大多已近大能,行迹不定,近乎神话。”
“不过……”梦泽停顿须臾,纤长的手指握住自己的袖口,下定决心似的,抬头说道,“我曾在一卷坊间药谱上看到过一个传说。临安城过去以北,有一片深林群山,山内住着一位隐士高人,掌握着重生之法。”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几乎能看到墨熄黑沉沉的眼里聚起了亮光。
梦泽道:“引魂术是重生术的第一步,如果传闻属实,这位高人肯定能够召引顾师兄缺失的那两缕残魂……只是……”
她转开视线,低声道:“只是这个传闻不过寥寥几笔,根本无从考证临安附近是否有这样一位大修,如果有,此人消匿于山林,也定然不是那么好找。而且传闻里说了,那人的性子琢磨不定,高兴了救人,不高兴便是故意害人,所以哪怕你们真的找到了他,也不知道究竟是祸是福。”
但劝归劝,梦泽瞧着墨熄的神情,也知道这人是绝不会放弃这一条路的。
梦泽叹了口气道:“墨大哥,你若真的要去,我也拦不住你。重华与燎国战事已开,怜哥又重伤卧病,至今生死悬于一线,不知能不能救回来,你若真的能让顾师兄恢复从前,对重华也是一件极大的好事。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担心在这当口,王兄并不愿意让你远离帝都。”
她顿了一下,说道:“这样罢,你先回府去好生歇息,之前为了压制顾师兄的魔气,你也受了不小的伤。这件事情,就由我去和王兄解释恳求。”
她说罢,朝墨熄露出一个柔婉温润的笑容,尽管眼里隐隐的伤怀仍藏不住。
“对不起,我不是第一个慧眼识珠的人,在你家逢变故的时候,我也不在你的身边。……就让我再帮你这一次,若是你能把你……你在乎的人救回来。”她垂了头,纤细柔白的脖颈处垂着细细的碎发,“那我也是很高兴的。”
“你放心,交由我去与王兄说罢。”
雨越下越大了,梦泽与墨熄交代了几句用药需注意的地方,便唤来月娘,两人掌了伞回去。墨熄也进了房间去继续照看顾茫,空寂的庭院中只剩了几个仆役站着。
李管家亦在其中。
“师父,你怎么皱着眉头?你在想什么?”
新收的小徒将李微从神游中唤回,李微把目光从照壁那边转过来,清了清喉咙:“……没什么。”
才怪呢。
方才梦泽公主与他家主上的对话他尽数听在耳中,却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太舒服。
李微曾是王宫里的奴役,妃嫔媵嫱他看得太多了。那些女子虽然出身华贵,但说到底骨子里也还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