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琴是他几日前才弄来的一只上等古杉琴,鹿角灰胎,玛瑙轸足,音色醇厚,旷谷幽深。千落善笛,今年却不打算吹笛,用他送的琴赢下他捐的首饰,才算圆满。
“姑娘,姑娘,”
小喜从外头急急地跑进来,红扑扑的脸庞凑到千落身边,神神秘秘道,“姑娘!你可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千落微笑着打断她,“又从人家那儿听了什么绝密的消息来?”每年的赛兰会都是这些小丫头们最起劲儿的时候,平日里那嚼舌头的毛病此刻就派了大用场,四处探听旁人家的姑娘们有什么新鲜的诀窍或是制胜的法宝,比那两军阵前的较量还要当真。
“姑娘,真真是了不得呢!”小喜咬了千落的耳朵,“杜仲子!杜仲子的新谱子,柳眉姑娘手里弄了两只呢!”
“什么?”千落停下的活计,“你从哪儿听来的?可作准?”
“这还有差么?”小喜急道,“我是将才和小翠儿她们往后园去看姐姐们跳舞,路过厨房,见柳眉姑娘的丫头红梅往外头去送韩公子,嘀嘀咕咕的,脸上笑开了花儿。我看着不像好事,就离了她们悄悄跟着。出到大门外才听红梅说谢韩公子的话,说有了这两只谱子,琴艺赛谁能赢得过她家姑娘!”
“是韩公子寻来的?”千落问。
“不是寻来的,是买来的。说是这几日,教坊场子里有好几只新鲜谱子卖,旁的教坊、勾栏根本捞不着,都是直接给素琴房,只有两只被醉红楼的鸨娘抢去给了自己的艺馨坊。听说韩公子是开了大价钱从那鸨娘手里买来的。”
“哦?”千落听着蹊跷,杜仲子的谱子三年前才在坊间露面,一曲震惊,却也并非合尽口味,只是于那琴曲相通之人实在是知音难求。只不过,一直都不曾叫价售卖,只像是不经意流出,这才是一谱难寻之处。如今正经开价,是真是假?转念又一想,素琴房是宫里在江南教养舞娘之处,行骗也不该挑这么个地方,更况,醉红楼的鸨娘可不是一般市井之徒能糊弄得了的。
“姑娘,你说说看,韩公子都给柳眉弄来了,怎的齐公子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他不知道,”千落想了想,抿嘴儿笑了,“也好。”怎能不好?自己作为琴者于那曲子自是欣赏,却远不及这听者的痴迷。在他心里,天底下都再没有能让他如此心旷神怡的曲子。若是自己能追踪寻源先他一步找到杜仲子,引着他见了真人,到那时,他可该如何欢喜,如何谢她呢?想着俊朗的他惊喜的模样,千落心暖一时又觉懊恼,怎的早不知去寻?明知他喜爱,自己却不尽心,枉他这些年的情意了。
这么想着,心里好是欢喜,千落竟是顾不得调琴,拉了小喜就往柳眉那儿去。柳眉与她情同手足,才不会为了这区区的赛兰会有所隐瞒,要拜托韩公子打听那渊踪,更要拜托他们瞒下消息。人最怕授人以短处,杜仲子一直是仙人一般远在天边,若隐若现,这是为了怎样的烦恼降落人间烟火?谱子既有了价钱,那钱背后的人就一定藏不住……
杜仲子,你我有缘,之前的谱子尽数在我手中,琴弦之上你我神交已久;我猜你是山中仙翁,他猜你是人间精灵,这一次赌,你要助我一助……
☆、第42章
初春时节,北城临山脚下的桃林早早绽了嫩芽,几场春雨浇得满眼新绿,清新遍野。山间小路上来往的脚夫与上山拜佛的善男信女都不禁驻足,享受这和暖的日头下淡淡清香,几时不觉那深处森森的几处老宅墓地。
林子边上与城郭相接之处落着几座房舍,有香纸供应,有客栈与茶铺,为方便香客、来往歇脚解乏之用。因紧邻山上的佛寺,只卖素斋、供品,且这里的茶并不以如何名贵难得而称,多是就近山上茶农自家炒下的新茶,有的甚而连个名字都没有,却是清香扑鼻,生津解渴。日子久了,也有了名声,每年来来往往踏青拜佛之人都要在这里歇歇脚,品一杯粗茶。
此间只两座茶铺,一座临路,一座向林。向林这座是三间门面的一个小木楼,因环在林中,十分幽静雅致。茶钱也自然比另一处高,这一高并非一文两文,一壶茶最贱也要一两银子,常为富家太太小姐们所顾。此刻楼上雅间开着窗,隔着窗边高几,千落远远地眺向从城里出来的小路,不一会儿见一位青丝白玉、款款清俊的公子驱马而来,她眼中微微含笑,回头对小喜道,“快去迎叶公子来。”
“哎!”
……
叶从夕一生信自游走从不寄于虚无的泥塑,却是十分敬赏佛理经学之深、千年古刹之韵,每次归来都陪母亲为自己烧香拜佛,祈福平安,这山边的茶馆也算熟客,只是今次却是应着一张帖子而来。随在小丫鬟身后,叶从夕踩着木楼梯拾级而上,下帖之人正是义弟天睿的红颜知己千落。当年的天睿初生牛犊满身锐气,为她得罪权贵、声名尽毁,人们只笑这翰林府中的逆子纨绔,朽木难雕,只有叶从夕知道天睿为的不是一个美貌的风尘女子,而是那天籁的琴音深藏凄苦。人与琴同,合一而奏,不可多得的才华与品貌难尽屈辱。
人间真荒唐,若非红颜深陷泥沼,世人又如何品得这佳人绝艺?
两日前接到帖子,叶从夕颇感意外,虽说自从千落被天睿安置在落仪苑中,每逢好友相聚,总会有她琴音助兴,叶从夕亦十分享受这难得的耳福,赞赏有加,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