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件里的每一个字都有生命,都会动,从手机里跳出来,不由分说钻到林南的心室,流窜到血液中,又在呼吸里打个转,然后变成大颗大颗透亮的眼泪从眼眶中滴下。
不仅会动,它们还很烫,像烟头火星那种烫,碰上就是一个疤。它们不像是祁遇白打的字,更像是他从自己身上拔下来的刀,扎在肉里几寸,既疼又深,为了自救他将它们亲手拔除,然后一柄柄埋进土里,小心地掩好,装作没受一点伤。
至于罪魁祸首,在场不止一位。
祁仲辉是。他不顾祁遇白的感受,以父亲的身份作矛,将自己的意愿凌驾于儿子的意志之上,稍不顺意就用力向前刺去,端拯救规劝之名,行逼迫镇压之实。
白韶容是。她就像是姐姐在这人世间的发言人,用亲情绑架,软硬兼施,誓要看着祁遇白活成姐姐所希望的样子。
林南自己也是。他总以为先爱上的人是可怜的,自己爱而不得,身世凄凉,攀附他人,可怜又可悲。可他忘了,这个世界上可怜又可悲的人何止一两个?大部分人根本没有时间顾影自怜,就像祁遇白这样,背负着一个沉重的包袱在人生路上踽踽独行。如果他没有自以为是地将祁遇白视作一个绝对的强者,那他也许轻易就能发现对方的为难。
如今的祁遇白再也不是一个强者。他很脆弱,身上插满管子,手脚无法活动,意识尚未清醒,不能张口说话,甚至不能眨一眨眼。他再也不是那堵保护林南的墙,不是那个挡在他身上的高大身影了。自己现在即便被发疯的马踩过一百遍,踩折身上的每一根骨头,祁遇白也再不可能从马背上跳下来保护他,告诉他别怕。
“我能保护你一时,不能保护你一辈子。”
祁遇白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现在想来,果真一语成谶。
两个多小时后祁遇白总算止了血,从急救室转入重症监护病房,不知道要观察多少天。总之他会平静地躺在那块与他人隔开的区域里,暂时不能受父亲的训斥,不能支使林南帮他脱外套,也不能亲自送出属于欧灿的那份生日礼物。
后来天色大亮,医生护士陆陆续续交了班。
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林南坐在椅子上,头疲惫地靠在冷硬的墙面,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林南。”章弘从外面走了过来,“你先回去吧,一会儿祁董就会回来,大家尽量不要再闹得不愉快。”
林南抬头看着面前的章弘,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我很快就走,走之前就在这里坐一坐,这里离他很近。”
章弘没再阻止他,坐到他身边递给了他一瓶自动贩卖机中的矿泉水。
“喝点儿水吧,祁总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谢谢。”林南接了过来。
医院空调风大,他嘴唇已经干得破了皮,上面有一道深深的血印子。清甜的水顺着喉咙向下,浇在紧张和恐惧了一晚上的身体里,终于带来一些舒缓。
“你有什么打算?”章弘问。
林南不明所以,隔了几秒问:“打算什么?”
章弘抬头看向他,然后转头朝护士站那边抬了抬下巴:“她们应该认出了你。”
站在护士站和接待台的几个护士正一边看着这边一边交头接耳,手里的手机也不约而同地对着毫无遮挡的林南。
林南下意识地挡了一下脸,可很快反应过来,又拿开了手。
“没关系了。”他摇了摇头,“认出来就认出来吧,只要他好好的,其他事情不重要。”
——
祁家独子车祸重伤的消息很快上了新闻,祁遇白往日的杂志照被转载在各大营销号里,编成各种各样的故事。
嗑了药,为情所伤,竞争对手谋害,半夜飙车,什么说法都有。
也有人旁敲侧击地来问林南,各怀鬼胎心思复杂。有的是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笑话,有的纯粹就是八卦一下图个热闹。就连段染都来冷嘲热讽过几句,说是庆幸当时没有跟祁遇白真的有什么交集,现在倒省了许多撇清关系的力气。
转到重症病房的第二天祁遇白醒了过来,可惜林南不在,因为那半个小时是属于祁父的,在那之后他清醒的时间不多。
每天探视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每隔两天祁仲辉默许林南可以探视自己儿子一次。上一次林南去的时候仍然没能见到他清醒的模样,只是坐在一旁看了他半个小时。
今天又到了这一天,不过在去医院之前林南得跟章弘一起去见一个人。
上周他就恢复了工作,即便祁遇白还没有渡过危险期。没办法,他需要钱,尤其是在他知道了一切之后。
事故发生不到两天,原本已经答应要为奔云提供部分资金支持的几家小银行也一一反悔,祁仲辉更没有出手拯救奔云的意思。或许对他来说,奔云实在是不值一提,尤其是在祁遇白生死未卜的时候。不动手击毁这间公司已经算是他看在父子情份上手下留情。
但奔云对祁遇白的意义林南能懂。
就像当初祁遇白不忍心开口让他中断演艺事业一样,他也舍不得让祁遇白这几年的心血付之东流。不过他猜,即使现在祁遇白醒着,应该也不愿意向祁仲辉开口。
出事的第三天,林南就把柏海那套房和奔云地下那辆闲置的奔驰车作了抵押,一旦收到钱就会以祁遇白的名义对奔云追加投资。另外他还很庆幸,自己平时在演员当中算是非常节省的,因此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