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还要再解释什么,武松一杯酒递过来,把他嘴堵住:“吃酒。”
张青默默无言,一杯一杯复一杯,很快趴桌子上起不来了。
孙二娘好像盼着他倒了似的,连忙站起来,嘻嘻笑道:“想不到这酒如此烈法,早知道我们就自己留几坛了。当家的不行了,我们回去,酒店不能没人。”一边往上拽张青,一边笑道:“六妹子,今天谢谢你这顿饭,改天去我那里,我回请你。”
潘小园还有点回不过神来,支支吾吾地答应了。
要把一个烂醉的张青弄下山去,似乎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儿。武松当即也站起来搭把手。
孙二娘双颊也染了浓浓的红晕,连声笑道:“用不着,用不着!武兄弟,你安心再吃几杯,别瞧不起你老姐姐!”
一面说,一面卷起袖子,腰一弯,捉起张青胸口一提,张大叔就被她轻轻松松扛在了肩上,双手双脚耷拉着乱晃,脸埋在他媳妇胸口。
孙二娘步法轻盈地出门。那门框还在张青屁股上蹭了一下,孙二娘一面调整姿势,一面脚尖把门踹回来关上,在外头笑道:“回见,回见!”
潘小园如痴如醉,目送女武神离开。
这群混江湖的,运送活人是不是都学的同一套教程,都是用扛的?
张青孙二娘一走,小院子立刻清静起来。四面风声,空气中微末的浮动,撒着些看不见的暗潮。飞虫凑着门口灯笼上的昏暗的光,投出纷乱的影子。
武松已经假装把方才的尴尬忘了,旁若无人地给自己又斟了杯酒。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小院子主人懒懒坐在另一端,贱兮兮问了一句:“你不走?”
“酒好,再吃点。”
潘小园扑哧一笑,趁着酒劲儿,拖长了声音,细细恭维他一句:“二哥海量,你就算喝到天亮,出门依然能认路回去。小盏不耐烦,给你换大碗?”
没等他表态,一只空碗变出来,吧嗒一声摆到他面前。琥珀琼浆,殷勤给他斟满。暗香涌起,晶莹剔透,晃动中荡着一双红唇的碎影。
武松笑起来,没喝,反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偏不说出来,“怎的,怕我下méng_hàn_yào不成?”
武松大笑,端起碗来一饮而尽,一滴没洒,十分给面子。
“有méng_hàn_yào就好了!免得糟蹋掉你这点儿稀罕库存。”
潘小园微笑,推开桌子上盘盘碗碗,袖子挽起来,也给自己倒了点酒,十分有自知之明地说:“奴家量浅,不能多饮,你喝一碗,我陪一杯,不介意吧?”
说着小口一抿,做出一副豪爽姿态,其实入口的不过一个杯子沿儿。如此不对等的酒局天下少见,传出去丢整个梁山的脸。
杯口留了一点点胭脂在上面,手指头轻轻抹掉。
武松实力装逼,不慌不忙的又是一碗,只落得眼角的轮廓柔软起来,有些舒畅的情绪在脸上漾开。灯火摇曳,火光落在他眼里,把那平日里冷冽的一双眼,似乎都燃得活泼了。
他目光倒是依旧犀利,瞥一眼,眼看一坛酒已空,伸手将那空坛子抓起来,随手一抛,稳稳地抛到角落里,咔的一声轻响,和下面的坛子摞起来。
潘小园啪啪给他鼓掌。空气中充满着温暖的味道,有点像绸缎的布匹徐徐罩下来。感觉有点目饬耳热,做什么动作都带了个任性的小尾巴。
“这是——东京城,樊楼出品的羊羔儿酒,一百二十文一……一角,你以前没吃过吧?”
武松实话实说,笑道:“今日长见识了。其实你何必那么破费,让我反倒受用不起。”
嘴上说不要,手上还是挺诚实的,一边说,一边自然而然地拎起一坛新的,熟练开封,给他自己又满上一碗。犹豫片刻,又给潘小园身前的小杯子斟了个八分满。硕大的酒坛子,小巧的白瓷口杯,对比出一种奇怪的和谐。他的手依然是稳的。
潘小园忍不住笑不停,敬他一碗,突然想起什么,问:“清河武松,当年,在景阳冈,十……十八碗不醉,那酒,比这如何?”
武松十分坦然地回:“差远了,跟水一般。而且,你休听外人瞎传,那十八碗,至少一半让我洒了。”
对面笑得花枝乱颤:“你倒……不心疼!”
“只想跟那店家较个劲。”反正宋大哥送了不少盘缠。
“是不是醉了才打的虎?”
眉头任性一皱,一本正经地回:“他们看轻我。不醉时,能打两只。”
那边眨眨眼,再敬一碗,“你喝醉了什么样子?”
“谁知道是什么样子。”
“那……江湖上传说,武二郎的醉拳,多……带一分酒,便多一分本事,十分醉了,十分的本事,是……是不是真的?”
武松终于有些面色微酡,袖子擦擦额角的汗,笑道:“哪有这事,醉了便是醉了,顶多是个胆大,哪来的力气。别说揍人,自己先绊倒了。”
潘小园抿一口酒,深吸口气,摇晃掉头脑里的眩晕劲儿,清醒了一刻,忽然如临大敌,大睁双眼,压低声音问:“我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
“有点。”
“饮酒过量伤身体,你知不知道?”
“知道。”
伸手指着他手里那碗,“那你还喝?”
“痛快。”
“想没想过我今天为什么请你?”
“没有。”
潘小园猛一抬眼。看到的是月光映着的半边英挺的轮廓,点漆般的眼,微微侧着,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