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还说,“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她说上一句的时候表情是看破一切的坦荡,说下一句的时候脸上却满是庆幸与满足,嘴角噙着的微笑像是春天原野里悄然绽放的花朵。
记忆里最深的印象便是爹握着我的手,一笔笔教我写字,毛笔吸足了墨汁,在粗糙的宣纸上舔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娘则坐在床边,一针针缝补衣裳,静默的望着我们父女俩微笑,那眼神,仿佛是在看着她的整个世界。
那是个并不特殊的午后,娘端着木盆对我说,“念巧啊!在家好好看家。别到处疯玩。娘去湾里洗件衣裳就回来。”
可她再也没有回来。
傍晚爹教书回来,领着我找到湾边,看到她静静的浮在水面上,长长的头发四散而开,几乎覆盖了整个池塘。
我不信水里面的那个人就是我娘,我娘总是将乌黑油亮的长发梳的妥妥帖帖,虽然簪发的只有一根木钗,绝不会这样披头散发。我娘总是穿的干干净净整齐利落,绝不会这样满身污泥水草。我娘总是笑着软软的对我说,我家念巧最聪明了,绝不会这样一声不吭不理人,叫她也不应。
这不是我娘,我娘说了,她去洗件衣服就回来。她让我好好看家,我看了啊,听话的没有疯跑出去玩,为什么她就不回来了?
娘下葬的时候爹几乎哭的厥过去,拼命地往前冲,两个男人都架不住,也不知那样瘦弱的身躯哪来的那么大的力量。我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在一边傻站着。爹哭喊的声音,众人劝慰的声音,铲土的声音,都仿佛远在天外。
之后的一年里,爹仿佛换了个人,本来极清儒的一个人,邋遢的不像样子,只知道喝酒。有时则呆呆的看着我,喃喃自语,“真像啊!眼睛真像啊!”
再后来,媒人就上了门。来一拨爹就撵出去一拨。但爹好歹是乡里唯一的秀才,又年轻。即使如此,来提亲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有一天,我在屋里临帖,听到外屋有个女人的声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家一脉单传,你总不能连个儿子都没有,让你们家断了根吧!再说,念巧还小,需要人照顾。屋里没个女人怎么成?”
迟迟听不到爹的声音,我心里一沉。
几个月后,一顶大红的花轿便将另一个女人抬进了我家。那尖锐的唢呐声刺伤了我的耳朵,花轿上一排排彩色的穗子晃花了我的眼睛。
我跑到娘的坟前哭的昏天暗地,流尽了一年多不曾流过的眼泪。我知道,在这一刻,我娘才是真正的死了。
娘,娘,这就是你说的,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吗?
我昏昏沉沉的回到家里,宴席还没有结束。院子里闹哄哄的,一片喜气,爹穿着大红色的喜袍正在挨桌敬酒,没人注意到我的消失,正如没人注意到我此刻的出现。我定定的看着这闹剧似的一切,爹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两颊已染上醉红,正举着酒杯跟人应酬。而屋里,已有一个女人坐在床边,等他回去掀起盖头。
不久,那个女人就怀了孕。十个月后,生下了一个男孩。嘹亮的婴啼声响起的时候,我正坐在锅台前烧水。灶里的木头烧的劈啪作响,红红的火光映在我脸上。我看着燃烧的火苗,心里已是一片木然。
爹高兴得不得了,给那男孩起名承志,承袭祖志。那女人也是扬眉吐气,使唤起我来比以前更加趾高气昂。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那男孩两岁了依旧只会躺着流口水傻笑,别说说话走路了,连翻身都不会。爹和那女人都急得不得了,抱着孩子四处求医。钱花进去了,病却没半点进展。
我冷冷地看着爹把母亲留下来的那几件首饰卖了个精光。那是娘的嫁妆,她嫁过来后已经卖掉了不少首饰补贴家用,剩下的那几件是她怎么也不舍得的。我曾经亲眼看她不止一次,对着昏黄的铜镜,将那首饰一件件的戴上,再一件件的取下来。叹息一声,依旧插上那根木钗。
哪个女子没有美丽的梦。可怜娘的一片苦心,如今恐怕他根本连那本来是谁的首饰都不记得了。
为了给那孩子治病,家里几乎卖光了一切。终于,我也被那女人以2两银子的价格卖掉了。我不知道爹是不是知道这事,有没有同意,或是默许了。那几天我一直没有见到他。
离家的那天,我拎着包袱,头也不回的上了牛车。被家人抛弃,还要面对未知的可怕的命运,车上另几个女孩一路上都没有停止啼哭。我却感到喜悦,从今以后,我就又可以做回娘口里那个最聪明的念巧。
也许是料定了我们这一群没见识过世面的小女孩没什么胆子逃跑,一路上看守的并不很严。几天后终于被我逮到了个机会逃了出来。我也辨不清方向,只知道往相反的方向跑。一路走一边行乞,居然到了京城。
我身上没有任何钱,甚至连身体面的衣服都没有,看到有府里招丫鬟或者酒楼里招小工的就是试试,无一例外的被撵了出来。可我不能一直做乞丐!
好不容易说服了一个乞丐陪我演这出卖身葬父的戏,条件是卖身的钱分他一半。我静静地跪在那里,等着我未知的命运。果然,我费心编的凄惨身世惹来了很多围观的人,人们面露同情,却迟迟没有人买我。
“让开让开!”有人挤了进来。
我抬头一看,是几个锦衣华服的旗人。为首的女子身着浅粉色的百子刻丝旗袍,头戴鎏金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