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出那情花萌发之根苗,已是大大的不易。非要将几成真、几成假、几成是、几成非都一一的剖明白,那便不是世间最为糊涂的儿女情长,而是旌表牌坊了。
是以,当尤三姐那张艳逸流媚的娇脸自屏风后转出时,赦生敏锐的捕捉到了柳湘莲瞳底闪烁而过的惊艳,心底骤然意识到一个事实——这桩怎么看都透着牵强的婚约,或许也不是没有那一丝是合理之处。
由上门求见待到见到女家本人,二人颇耗了点儿功夫。与想象中不检点之家的门庭热闹相比,尤家的门户冷落得厉害。两人的长随叫了半晌门,才听见门内传来一声:“谁呀?”听声口,倒像是一中年妇人的嗓音。
柳湘莲的小厮杏奴回头瞅了柳湘莲一眼,扬声道:“劳娘子通报一声,柳二爷、黄三爷求见。”
“哪个柳二爷?”妇人很鲜明的吃了一惊。
“自是小棋盘街的柳二爷,娘子去回主人家,一准儿知道的。”杏奴忙道。
妇人又问道:“黄三爷又是哪位爷?”
“长乐郡君家的姑爷,我们柳二爷换帖的兄弟。”杏奴道。
内里不做声了,赦生听见一阵脚步穿廊过屋而去,显是去内室回禀,隔了会儿又出来,隔门道:“我们姑娘说了,现下家里一家子都是女人,实在不便。二位爷要是有事,去告诉荣国府琏二爷,让他转告宁国府珍大奶奶,便等于是她晓得了。”
柳湘莲未想到这位小尤氏门户谨慎至此,倒是略有意外。但这门婚事原是被贾琏用那春秋笔法蒙混而来,宁国府尤氏夫人又是此女名分上的姐姐,自是有所偏袒的。他此时一心只为退亲而来,事缓则易生变,才不欲与贾琏、尤氏夫人哆嗦,当下亲自上前,寒声道:“在下现有一千钧重大之事,想与你家姑娘商议,烦你再通报一声,只问她见是不见?”心下则道,若是这小尤氏还要打马虎眼,便去见着那两人又如何?此事明里是他柳湘莲理亏,暗里却是他贾家缺德,宁可拼着得罪了两府,他也绝不吃这哑巴亏去!
冷面郎君柳二爷一发威,当真是彻骨的寒劲儿。那妇人隔着门亦被冻了个够呛,半晌无话,显然是入内通报去了,隔了会儿方回来,想是意识到了来者不善,声音有些发紧:“两位爷里面请。”
柳湘莲抬脚便进,赦生跟在后面,见院落屋舍一色人气疏落的冷清,倒是收拾得极干净。引路的妇人衣着清洁,只是身上颇有烟火气味,不似专门照应门户的仆妇,倒更似个镇日与灶火为伍的厨娘。到了堂屋,一侧设了架半新不旧的屏风,后面坐着一女子,想来便是那尤三姐。奉茶的却是一年纪颇幼的丫鬟,见赦生与柳湘莲如此人物,又是如此气势,直惊得瞠目结舌,端起的茶碗抖抖索索个不停,甚至还泼了一点到柳湘莲的袖口:“请……请请柳二爷用、用,呃茶。”
柳湘莲见状,心下甚是不耐,可见那小丫鬟脸憋得通红,俨然是急得要哭的样子,又不好说什么,只好主动接过了茶。眼见那小丫鬟转身给赦生奉茶,这回手抖得更厉害,正自暗暗鄙夷,便听屏风后的尤三姐脆生生的笑了一声,声若冰凌:“横竖已是这么个德行,还是少给人看笑话了去,你下去!”说着也不理那小丫鬟,只向柳湘莲硬梆梆的说话,“且让妾猜上一猜,柳二爷这桩极要紧的大事……可是要退亲?”
柳湘莲本来打叠好一番“客中消息闭塞,不知姑母已定下婚事,一时不查误许亲事,还是分拆开来为妙”的借口,好用来敷衍,不意尤三姐主动挑明,还是如此单刀直入的点出他心病,气势竟不由微微为之一衰。对方既如此爽快,想来不仅已猜出了他此来是为着退亲,更猜出了他退亲之由。当下他也不拿虚话做幌子,干干脆脆的一点头:“不错。前番做定的鸳鸯剑原是家祖传后人之物,还望赐……”
一个“回”字还未来得及出口,便被尤三姐打断:“还便还!哪个还要贪你的定礼?”柳湘莲一怔间,便见青影一晃,自屏风后闪出个丽人。饶是他自问阅美多矣,可也从未见过如此俊美艳丽的绝色美女,心下登时浮出几许惊艳之感。
那丽人只手拿剑,步步逼近。她的色极艳,瞳极黑,近看益发丰艳不似凡人,觑面之际将剑往柳湘莲怀里一扔。柳湘莲下意识的一接,触手之后忽觉分量不对,仔细一看,只见鞘内鸳鸯双剑只余雄锋,再抬头一看,才发觉那丽人竟是将那股雌锋隐在肘后,此时正满面泪光的盼了自己一眼,剑锋一抬,已朝颈间抹去了。
这一幕当真是凄艳已极,柳湘莲眼睁睁的看着那剑锋朝她的玉颈划去,头脑全然空白,心下只隐隐约约的意识到一事:余生无涯,自己还能有缘再遇到一位如此美貌、如此刚烈的女子吗?
然而那剑锋将将触及肌肤之际生生凝住,竟再也无法前进半分。柳湘莲慢缓了寸断的肝肠,才意识到赦生探出了二指,轻轻松松的夹住了那雌剑之锋。自尽被阻,尤三姐下意识的用力争夺,却哪里抵得过赦生的力气?反而自己立足不稳,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大哭起来。那妇人和小丫鬟听着声响不对连忙赶进来,见自家姑娘倒在地上痛哭,柳湘莲手握鸳鸯剑,赦生却拿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