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之中深受万千宠爱的贵妃娘娘,竟会惨死刀剑之下,红颜薄命,世事无常至此,谁又能想得到呢?
一念及此,黛玉顿生同病相怜之感:“昨日花开满树红,今朝花落万枝空。”
“滋荣实藉三春秀,变化虚随一夜风……”
诵经声停了,半晌,华阳公主张了口,声音干涩:“这又是哪位法师的偈语?我从前竟未听过。”
“长春真人的《落花》诗。”黛玉柔声道,“难怪公主没听过,公主虔心崇佛,于道门玄经难免生疏。”
“是元母妃叫县君来劝我的?”华阳公主复又合十,向着上方的佛像拜了一拜,木然道,“县君去回她,我只是心乱得紧,在佛前寻一会子清净,该吃的该睡的一样都没有落下,谢过她的好心,也请她不必忧心。”
“当真只是一会子么?”黛玉见她眼下两道重重的青痕,在玉白的脸上煞是触目惊心,不由微微摇头,“这些日子,公主可有一日安眠过三个时辰的?若只管这般熬下去,岂不是要把身子骨熬坏了?”
华阳公主不耐的道:“都说了我自有分寸,眼下先让我清净一会子,县君可以退下了。”
黛玉才不听她的。虽说中间隔了君臣纲常,可黛玉向有重才慧而轻王侯的傲气,当日顶着元瑶鬼神辟易的杀意尚敢挺身而出替赦生辩护,又岂会被她这点小小“君威”骇住?
何况……黛玉望了眼华阳公主干涸的眼眸。
何况,她听到了对方心里连自己也未能察觉到的挽留。
“臣女这便退下,公主也只管这么着糟践自个儿的身子。今儿赶走一个劝的,明儿再赶走一个劝的,横竖大伙儿都已经完了差事尽了人事,谁也说不得什么。只是到时候大家都惧了公主,无人敢登门的时候……公主再自怨自艾起来,又该如何是好呢?”黛玉起身,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
“放肆!”华阳公主被她这番堪称尖刻的言辞气得发抖,“区区一个下臣侄女,也敢这般跟我说话!”
“为何不敢?”黛玉分毫不让,“下臣之女尚知自惜,公主堂堂金枝玉叶,万金之躯,反而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的简单道理都不知晓。如此作为,又怎能做万民表率?又怎能令臣女信服?”
“闭嘴!枉本公主往日还当你是个难得的贤淑女子,本公主的母妃才去了几日,你便仗着自己的表姐是贤德妃,敢这样跟我本公主说话了吗!”华阳公主怒道,“来人,来人!把这个狂女给我打出去!”
“不会有人来的。”黛玉柔声说,“公主既知道臣女的表姐是贤德妃,便不知道她如今也是公主的母妃,而臣女也算得是公主的表姨么?”她故意让自己笑得讥诮,“表姨与外甥女说几句私房体己话,底下人又怎会没眼色到闯进来呢?”
华阳公主悚然起身,四下一望,才发现整座佛堂里竟只有自己与黛玉二人,连守在门外的宫女不知何时也不见了人影。她毕竟生长于宫闱之中,对阴谋心计的判断已化作了本能,她下意识的便察觉到了此时自己的危险——无论是黛玉想对自己做什么,亦或是她想让人以为自己对她做了什么,自己都必然百口莫辩。
“你出去!”华阳公主将念珠砸向黛玉。
黛玉好歹也是修炼内气有些火候的,哪里会被她砸到?不过是轻轻挪了下身子便轻巧避过,一步步逼至她身前:“适才臣女若是故意不躲过去,被打出伤痕来,然后嚷出去,‘性情暴戾无常,欺辱士人之女’的名头少不得要往公主头上挂上一挂。届时,公主不妨猜一猜,以公主近日对所有人的冰冷态度,会有几人相信公主是被冤枉的呢?”她冷笑一声,“没有人相信,她们又何必相信,她们只会说,‘公主哀痛过度,举止失仪,有些失心疯了也是有的,只怪先贵妃太宠她。不过女儿肖母,先贵妃的性情……’”
华阳公主被气得眼眶都红了:“不许你这么说我母妃!”
黛玉不再说话,只静静的凝视着她。在她悯然的注视下,华阳公主双手捂住脸,断断续续的哭出了声。黛玉叹了口气:“子女不肖,必会累及先人清誉。何况除却生身之人外,本也无人是天生该对你好的,捧高踩低,趋炎附势,世情由来如此,公主如此冰雪聪慧的人,又怎会想不到?自然,当真不在乎那点虚无的名头和情分,旁人倒也奈何不了公主什么,只是……可怜毓懿贵妃泉下有识,晓得公主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又不知该怎样牵挂!”
“你懂什么!”华阳公主放下手,眼睛和鼻尖哭得红红的,“母妃和温弟就在我眼前被歹人残杀,我却只能躲在床底下,救也不能救,哭也不能哭,连一声都不敢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断了气……”
总有那么一些特殊关头,你会悚然觉悟,什么高贵的血脉,万人之上的地位,千娇万宠的溺爱,皆如薄薄的一层纸般脆弱。一切皆无法依靠,而你手中能抓得到的,惟有自己,剥离一切名号所带来的权力的自己,孑然一身,孤独,孱弱而无助。
“又如何不懂呢……”黛玉喃喃道。丧弟,丧母,丧父,天伦惨祸接连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