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渐渐地,他发现江湖跟他想的实在不一样。
人都怕死。
贺五德也怕。
他实在不明白大家伙儿,尤其是正道的这些人,为什么老要跟妖魔道的人过不去。
一个井水,一个河水,大家各过各的不好吗?
妖魔道上再乱,那也是妖魔道的事情。
他们相互厮杀,是他们自己的仇怨,正道,或者是自称正道的,偏要上去c-h-a一脚。说什么除魔卫道,没效果不说,还白白送了许多人头。
不智。
弟子多,门人多,也不带这么糟践的啊。
明知道打不过还去?
贺五德是想不通。
但这天下间,他想不通的事情本来也不少。
想不通,索性也不想了。
反正门派里的掌门和长老们,肯定都已经考虑过了。大人物已经考虑过的事情,他们这样的小喽啰,照着做就成了。
只不过,在他再一次站到山头那一块大石头上面的时候,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就冒了出来。
贺五德想,等杀死了大魔头,他就回去。
不待这劳什子的守正宗了,饥荒早已过去,爹娘坟头都长了草,应该清理清理了。
这时候,山间雾气尚浓。
他们是在不空山东五里地的山上,守着的是进出不空山必经之路,前面不远处便是那一道立着止戈碑的峡谷。
溪水潺潺,从峡谷中来,又从他们脚下淌走。
可以明显地看到,以这一条溪水为线,两侧的积雪化得最快,半山腰上还白茫茫一片,但最顶上的天机禅院,雪却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贺五德其实半点都不觉得沈独会从这里出来。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真从这里出来,这传说中简直跟长了三头六臂一般的大魔头,未免脑子太傻,胆子太大。
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与贺五德一样,没有人觉得身受重伤的妖魔道道主,会大摇大摆从这里出来。
所以——
在他出现的那一个刹那,没有一个人反应得过来。
下方山道上忽然“当啷”地一声响,惊得周遭人连忙看去,这一看之下,便是大惊失色!
“昆师弟!”
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声,急忙奔了过去。
可已经晚了。
那一位刚打完呵欠的昆师弟,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脖子上一条横着的血线冒了出来,划破了他的喉咙,也划破了他的血管。
鲜血喷涌!
他的剑掉在山石上,又滚入了溪水里,但这时候谁还顾得上?
他的手捂着自己的喉咙,一双原本不大的眼睛瞪得老圆,嘴唇张着,似乎竭力想要发出什么声音,可都是模糊而破碎的。
往昔跋扈的神态,变成了惊恐欲绝,彻底地凝固在了这张脸上。
没气儿了。
倒地了。
方才惊呼的同门,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跑到他的身边。
背后邱长老头皮一炸,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眼见得那弟子就要跑过去,嘶哑着嗓子,猛然一声大喝:“别过去!!!”
可还是迟了。
众目睽睽之下,竟无一人看清楚人到底怎么死的。
只见得模糊的影子在场中一闪,清风搅动浓雾,一点雪玉似的剑光,带着几许比这冬日更锋锐的冷意,刺破了那人眉心。
“噗通”地一声响,人倒进了下方的溪水里,血污ji-an开了一片。
这一下,再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了。
就连方才高呼的邱长老,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所有人恐惧地颤抖着,几乎下意识地聚拢到了一起,接着才反应过来,大声呼叫:“都到一起,别散开!是那魔头!一定是那魔头!”
他们不明白。
这时候也根本没有多余的脑子去想:为什么会是沈独,他的内力又是怎么复原的,凭什么还能这般神出鬼没地杀人?
可他们无比确信,一定是他!
守在山上位置的贺五德,这时头上冷汗都冒了下来,在刚出事的时候就一猫腰躲在了大石头后面,头都不敢露一下。
听得下方人喊聚在一起,他只觉得手脚冰凉。
下面的人能聚在一起,他这个人在山上的,却是万万不敢下去。
天知道那魔头屠戮的刀,什么时候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不。
他还不想死。
贺五德竭力地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可又管不住自己好奇的眼睛,纵使几乎被吓破了胆,也没忍住转过了眼,透过石丛间的缝隙向下看去。
数十人聚拢在一起。
每个人都试图藏在人群的最中心,但总会被往里面挤的人推出去。生死面前固然有大勇者,但更多的还是贪生怕死之辈。
所谓名门正派,也都一样。
他们惊慌的目光,扫向四周,但四下里都是浓重的雾气,又看得清什么?
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危险已然降临!
唯有贺五德所处的位置较高,亲眼看见那一道披着紫黑氅衣的身影,自一旁半山腰的山林间闪现出来,翩然若仙魔降世一般,出现在所有人的头顶!
本就在这里连续驻扎守了好长的时间,有人早已经心生倦怠,没当一回事,也有人已经耗尽了心神。
谁也没有在巅峰,都是疲兵。
更不用,即便他们每个人都发挥出十成十的实力,也不是沈独的对手!
无法形容。
杀人这件事,由这个人做来,简直如同在纸面上提笔作画一般,剑尖便是他的笔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