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自家丈夫受了寒,夜里就开始发烧,这不,自己受了连累,大清早的就要去医生过来。茶房陪着笑容,告诉她附近就有一家日本医院,诊金高昂,想必医术定然是好,希灵听了,却是皱皱鼻子,做了个挑三拣四的矫情样子:“我们可不往医院里住,脏兮兮的。”
茶房对待客人,当然是客人有理。而希灵领着医生进了客房,却见陆克渊瞪着眼睛坐在床边,一张脸是白里透着青,不是个活人的气色。抬头见了希灵,他苍白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是没有说出什么。
希灵来不及多讲,直接就让医生出手,给陆克渊测量体温诊断病情。医生围着陆克渊忙活了一气,心肺也听了,舌头嗓子也看了,最后并没有得出新结论,也说陆克渊是受了寒。
希灵一直盯着医生的行动,这时不等陆克渊作反应,她抢先伸了手解了他的纽扣,然后没轻没重的扒了里外两层衣袖,把他的左胳膊抻出来送到了医生面前:“请您再瞧瞧这皮肉伤,上点什么药最合适?”
说完这话,她盯着陆克渊的胳膊,睫毛跳了一下。
陆克渊那截胳膊肿得粗了一圈,伤口完全没有愈合,解开充当绷带的手帕之后,看着几乎是血肉模糊的一个坑。拖着这么一条胳膊,陆克渊一路上,竟然没有说过一声疼。
她恨了自己,恨自己没心没肺,他不说,自己就不想,自己就能忘!
医生为陆克渊清洗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又给他注射了一针,留了几瓶西药片。
当着医生的面,两人不交谈,等医生告辞走了,希灵才牵起陆克渊的一只手,用力的攥。
陆克渊抬起头看她,笑了一下:“刚才,我吓了一跳。”
“是不是?”希灵的声音很柔和,像是在哄他:“我也没想到你那胳膊伤得那么重。你怎么一直不说呢?你不知道疼啊?”
陆克渊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胳膊,我说的是我早上一睁眼,发现你没在屋里,吓了一跳。”
希灵也笑了:“以为我跑啦?”
陆克渊这回一点头:“嗯。”
希灵摸了摸他的脸,被他的胡子茬蹭痛了手掌:“放心,你是我的老宝贝儿,我对你还没喜欢够呢,你撵我跑,我都不跑。”
然后她又说道:“昨天在火车上,咱们的钱包被贼偷去啦!幸好我兜里还有几只钻石戒指,能够救一救急。这几天的生活是不成问题了,你安心养着吧!”
陆克渊起身把一身衣裳彻底脱了,然后摇晃着上床去,重又躺了下来。眼睛看着希灵,他吸了一口气,像是要说话,然而眼皮沉重的阖下去,他把气息沉重的呼出去,还是没有说。
希灵也上了床,太阳在床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她脱了袜子,把赤脚伸到阳光中晒。昨天那一场火车实在是折磨死了他们,陆克渊不必提了,希灵其实也是半死——陆克渊若是没有病没有伤,她就一定要半死了。
可是陆克渊抢了头筹,她就不得不坚强下来了。她想他果然是天下无双的,她与他一定真是前世有缘的,否则她这样荏弱的身体,怎么就因为要保护照顾他,便生出了无尽的力量和勇气?
扭过头再去看陆克渊的背影,她看他身体的每一处线条都好看,好看得让她心疼。其实还是幸运的,她想,有生之年,萍水相逢,一个不很小,一个不很老,正是天作之合,可以白头偕老。
向后一仰,再次躺到陆克渊身边,她很舒服的伸直了双腿——舒服一时算一时,因为前方横着一个无解的难题,让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九香那几枚钻石戒指,钻石是不假,然而钻石的体积不比一粒芝麻大许多,戒指圈子也很细,所以实在是不值几个钱。今天她向茶房炫耀的那一沓子钞票,便是她的全部财产了。
全部财产就是这么一点,又要付房费——陆克渊现在正是怕冷的时候,她看上了这旅馆里有暖气,所以不肯换地方,又要付医药费,更不能省的,是两人每天的伙食费,陆克渊就不提了,希灵的身体状况,希灵自己知道。在天津的时候,她可以活得弱柳扶风,但是现在到了她卖力气的时候了,她必须吃好吃多,陆克渊越是病,她越一定要健康。
“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他也差不多该好了。”她自己在心里打着算盘:“他一好,这些事情我就不管了,累死我了。”
第105章凛冬(三)
希灵打了一手好算盘,等着陆克渊恢复健康,接自己的班,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她的想象发展,甚至也出乎了陆克渊的意料——陆克渊吃了许多的西药,屁股上也挨了好几针,然而热度始终不曾彻底的退下去,手臂上的枪伤伤口也是反复的发炎。
几天的工夫,陆克渊瘦了一圈,大眼睛陷进了眼窝里,他的脸上只剩了黑白两色,显出了几分阴鸷的老态。希灵对他连发了几次脾气——他不听话,身体刚有起色,就要不安稳的下床出入走动,结果一阵小风吹过来,他一个寒战打完,就又病倒了。
希灵现在的气色也很不好看,大黑眼珠子空落落的。两人有时候一起照照镜子,然后就感觉奇异,因为他俩尽管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可是明显的越长越像了。
希灵笃定的说:“夫妻相。”
陆克渊笑道:“好,那我兴许还有返老还童的机会。”
希灵没理他,自顾自的继续照镜子,不是看自己,是看镜子里的陆克渊,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