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糊的红泥小炉上,一只圆口沙罐咕嘟咕嘟翻涌不休,淡淡的药香弥漫在这个贫寒窄小的双房小院中,十五岁的唐离轻摇着手中的蒲扇,小心掌握着火候。陋室贫居,原本采光就不好,加上淡淡的药雾腾起,愈发使他的面容朦胧起来。
内房之中,隐隐有间歇的咳嗽声传来,听声音,分明发自一中年妇人。听到咳嗽声,唐离原本散淡的眼神陡然添了三分热烈,而此时沙罐中煎药的火候,正如阎苏生所言,堪堪六分。
“阿娘,吃药了!”,走进仅有三两件粗木家具的内寝,唐离小心的将床上躺卧着的母亲扶起,让她舒适的靠在肩头后,才将温热正好入口的粗陶碗递了过去,一口口小心喂过去,残破的房舍中一股温情隐隐流动。
这妇人年约四旬左右,瘦削的脸上有着两团病态的嫣红,只是看她眉眼间的温婉气质,想必年轻时也定是出身于书香之家。
喝完汤药,那妇人额间已是隐隐见汗,唐离掏出麻布方巾细心的替她揩拭干净后,看着复又沉沉睡去的“阿娘”,一时陷入了沉思。
突然从贵州“借尸还魂”穿越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有四年时间了,从最初的惊恐到随后的彷徨,再到今天,四年的时间足以使他习惯现在的一切,从说话到生活方式,再到他自己的这副新躯体,当然,还有床上躺着的阿娘。
直到现在,唐离也不后悔自己当初在雨夜狂奔的行为,虽然正是那个雨夜的闪电把他送回了现在的大唐天宝三年。出生于贵州最贫困的石头乡,自小就不知道父母是谁,唐离幼年、童年的生活并没有任何值得更多怀念的地方,上三流高中,然后读三流大学,青年的唐离在人前出现的,更多是一个屡屡违反规章,除了感兴趣的几门外,其他各科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叛逆者形象,这个山野中长大的野孩子看不惯的东西太多……
“水……水……”,妇人的呓语惊醒了沉思中的唐离,侧身拿过一旁的粗陶碗,细心的为她喂过茶水,看着这个病体支离的“阿娘”,唐离的心头涌起一丝暖意。
穿越到此,他最感激的,就是上又给了她一个“母亲”,没有亲身体验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一个孤儿对家与母亲的渴望,这种渴望无关年龄。
不知不觉中,时间流逝,和煦的太阳已行过中天,唐离蓦然而醒,开始麻利的收拾药碗泥炉。
“阿娘,我去了。”,再为妇人的床头的茶碗蓄满水,唐离轻轻的说了一句后,转身离去,尽管他知道阿娘能听到的次数很少,但四年来这句话却从不曾有一日中断。
出了自家的残破小院儿,顺右手向前走了约半柱香的时间,唐离停在了一个翠绿色的小角门前,不等他屈指叩门,“吱呀”一声响动,里间走出了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青衣小丫鬟。
“姑爷,您尽管去,我会照顾好老夫人的。”,青衣小鬟微微一福为礼后,就转身循着唐离来时的路走去。
“姑爷!”,唐离唇角扯出一丝讥诮的笑意,迈步继续向前走去。
这是一个典型的唐代城市,街道横平竖直,在街道的两侧有着一个个高墙环围的坊区,在城中东北处,有一个约一坊大小的空地,被单辟出来做为商业买卖的地界儿。
身穿麻衣单衫的唐明去的地方,就是东市的一家专卖笔墨纸砚的小店。
照例,开着的店门内见不到阎苏生的人影,唐离微笑着摇摇头,进店用拂尾将一应货物扫拂了一遍后,开始研磨铺纸,在店里供客人试笔的长几上埋头勾勒起来。
心入画境,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正当勾出莲座上最后一瓣莲花的唐离收笔欲起时,却听身侧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道:“不错!月来不见你动笔,想不到画艺大有长进,看这副甘露图整体布局洒落而有气概,而于细微处却是用笔紧劲有如曲铁盘丝,仅仅习画四年,就能在一副画中融会出大小尉迟两种画风,孰为难得!可惜这些阴影的处理还有欠缺,否则倒也勉强算的上是一佳作。”
不用回头看,只是听到这独特的嗓音,唐离已知说话的正是这爿小店的主人——阎苏生,活动活动手腕儿,他复又低下身去在一张小纸上写上四十文的字样,将标签轻轻粘在刚作好的‘羊脂甘露图’后,才站起身道:“一副四十文的画,还要什么‘晕染法’。再说,你天天尉迟尉迟的,这两人到底是谁?”。
本店店主阎苏生是个年过五旬,有着鲜红酒糟鼻的瘦弱老头儿,一件沾染着墨迹的细绫团衫穿在他身上,显的空空荡荡,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支右手,一直哆哆嗦嗦的抖颤不停。听到唐离的话他蓦然激动起来,嘶哑着声音说道:“画不是论钱的,想当年先祖……”,说道这里,老人突然停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一声长叹后,随即缄默无语。
好在这情况唐离见的多了,也不以为意,拿过那幅墨迹已干的“羊脂甘露图”小心挂好后,顾自开始整理货品。
“本朝太宗贞观年间,西域于阗国有一对父子到了长安,不久这二人就以善画而驰名中原,其中那父亲善于整体布局,而儿子更善细笔精勾,而让这父子二人得享大名的,还在于他们善于用晕染法处理画中阴影,能产生所谓凹凸花的效果。这父子二人一个叫尉迟质那,一个叫尉迟乙僧。时间长了,就被合称为大小尉迟。这种技法我两年前就曾对你讲过,可是却从不见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