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笑道:“诸位先莫鼓掌,以我之见,你们这位‘神女’,纵使风神奇秀翩若惊鸿,那句句歌词,却全无一字可取之处。”
人群沉寂了一瞬,立即转为更加沸腾的哗然,当下即有一人怒而诘问道:“敢问这位小公子,究竟是何意思?”
玉竹笑容未变,言语却愈发嚣张近于挑衅:“我的意思就是,这类刻意牵强附会的所为‘盛世’完全可以不要,不过与伶工戏子毫无二致的行径,偏要安个‘神女祈福’的名号,再唱几支不知所云的词曲,你们也不嫌荒唐?若真有逆贼耳闻,也不会摄于神女神威不敢进犯,反会讥笑灵风镇之人畏惧现状索性自欺欺人吧?我说的可有错?”
方才那人冷冷一笑,走上前来厉声道:“如此看来,小公子就是刻意来拆台的了?那就休怪我等不客气!”说着一挥手在众人早已腾起的怒火上狠狠浇了一把油:“微贱小儿竟出口狂言辱我灵风神女,他就是找打!”
“对,打他!”说到激动处,竟真有一人抬手就要抽他,玉竹并不闪避,只听台上宛转歌声不知几时停了,转为悠然浅淡的一声问:“你且说,我这词曲怎么不知所云了?”
玉竹侧身而望,但见舞衣摇曳的少女那么自然地徐步走下高台在他面前站定,眨了眨琉璃般的明眸,噙着让满天星斗都黯了光彩的笑意,问他:“缘何不知所云,你说啊?”
☆、残诗
烛火微明,点燃一室遥夜深沉。雪白笺纸深深浅浅的墨迹曝在灯烛下,于跃动的光芒间浮出微微的亮色,莫名地平添了三分诡谲。
宋梨画顺着看过去,不过是一首二十字的五言短诗,并未见得什么端倪,遂奇道:“这是什么?”
“天香先前曾寄书与我,其中并无别字,唯此半篇残诗,旨意幽微难明,我自收到后颇思量了几日,却到底是看不出什么来。”祁云归言罢又期许笑道,“想来这军中亦只有你我二人最称得上通些文墨,你且细看看,个中深意究竟为何?”
宋梨画大致理解了原委,凝神读了一遍,不由蹙眉。
闻君千里至,春酒复鸣琴。
水冷多浇剑,月明不捣砧。
起句平直,通篇亦不见什么高妙文辞生僻掌故,她却只觉得费解。芳春酒,七弦琴,秋水淬剑,月下清砧,俱是诗文里用得烂熟的意象,如此不伦不类地生生糅在一起,既像是酒逢知己又若壮士长歌,还隐隐带了分秋闺哀怨的味道,细究起来又全都不像,支离破碎,不可理解。甚至,这分明只是半首残篇而已。
“大致是愿携剑一展襟抱、不屑于月下悲秋之意吧……”祁云归喃喃复又摇头,“就是不知这置酒鸣琴邀请我们的,又当是何人。”
宋梨画又盯着那几行字看了许久,终于把诗笺向前一推以示放弃:“我看不出来。”须臾又强作轻松地将之搁在桌上站起来洒脱一笑,“天香最迟黎明前也该到了,到时我们直接问她不就好了?”
“话虽如此,她提前寄来自有她的用意。只惜我等不解其真意啊……”祁云归亦起身,稍加喟叹后将素笺收入怀袖,转向宋梨画温声道:“此夜我还要等着玉竹引天香过来,必然无眠,你若倦了,大可先去睡下,一切事宜明日再谈也无妨。“
“不,我陪大人一起等。”她亦起身,眉弯舒展,笑颜清浅。她说完便缓步走到窗前,启轩远望,映入眼帘处有如水夜色,流星飒沓,皓月浮光。
月华自湿润寒雾中悠缓渗入眼中,亦渗进心间,溢开一片清澈安然。
她对着秋空仰起头微微合眼,胸中有清波微澜,摇曳浮沉。
斯世今生,一愿贤良佐圣,平虏定山河。
二愿疑案得破,倾力扶家园。
三愿共君携隐,对月吟长歌。
“你跟我来,跟我来我就告诉你。”先前的无端悲凉不知何时在风间化开,渐次变淡直至完全消散无踪,迎着少女深邃晶莹若西海幽波的目光,玉竹竟有了几分无由的开心,言语也愈发大胆犀利起来,“这里这群人除去莽夫就是腐儒,一个个固执己见自以为是不辨是非,一会儿一言不合又要动手。神女一舞,向来被誉为有传递和平安乐之意,若因我几句话败坏了名声,岂不可惜?”
天香只安静端详着他不置一词,方才伴舞的那俊秀少年已按捺不住冲下台来,指着玉竹怒骂道:“因歌舞盛会不便动手,方任你嚣张到现在,但那是我们神女大度,对你一忍再忍,我可忍不了,我自认也是会些拳脚的人,如你再不道歉……”
天香扫他一眼淡淡说了一句,“千歆,你别闹。”少年便立刻磨牙噤声,而惹得他怒火更盛了三分的是玉竹竟然完全懒得理他,只同样平静地凝视着天香,很严肃地问:“你跟我来一下可好?”
她转眸似是颇为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旋即微笑反问:“我若是拒绝呢?”
“你若是拒绝……”玉竹亦非常配合地缄口思考了片刻,接着似乎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害怕,出人意料地瑟缩了一下,“这里人太多,若真被加以拳脚我应付不来啊,所以我可不敢直言。这样,不如我先离开人群出去等着,待你跳完了我再单独找你给你提意见?”
不敢直言,他说他不敢直言……唤作千歆的少年及一干人等眼角都隐隐抽搐了一下,天香却很了然般无甚表情地颔首:“那你且去等着吧。”言罢不再看他,转身重新上了高台轻舒广袖,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