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瑞轩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月,拆去柳枝,换成木板。固定不再连着膝盖,相对而言可以曲膝收腿有了几分自由,眼见伤处不再疼痛慢慢好转。
盈月则相反,也许是呕吐频繁,本来胃口不好,吃什么东西都想吐,日见消瘦。
这一天倪瑞轩躺在床上百无了懒,忽听外面“嗵”一声响,他浑身一激灵,连忙大声叫桃桃。
桃桃进屋后说:“老爷,快要过年了,是小孩在街上放爆竹呢?”
倪瑞轩迷瞪瞪若有所思问道:“今天初几了。”
“今天是年二十五,还有几天就是除夕。”桃桃答。
这天下午刘菊妹较平时晚回来许多,据张喜子回来禀报说太太要去药店取药,执意让他先回,他才在太太前头回来的。
倪瑞轩没说话,他只是想着快过年了,有许多事要年前做完。按常规粮店从年二十九放假,过了年初五才会开门,所有帮工工钱要结清,对粮店重要成员要送上过年年货、礼金,让他们带回家安心过年。这些事操持起来既琐碎又要细致,必须面面俱到,一个不能漏。
晚上菊妹坐一辆人力车回来,下车给完车夫钱,看到车夫蹬车跛着一条腿时,让她想起了弟弟刘家昌,而且跛的形状非常相似,心里忽而一颤,几乎脱出口叫出家昌,但看车夫是年过半百的老人,胡须也有些白了时,悻悻然摇了摇头走进家门。
这晚倪瑞轩将年前诸多要做的事进行了详细安排,包括往年对重要成员按等级发放奖金数量都作了说明,菊妹一一记在心上。
李宅从年二十六开始有了过年气氛,打扫宅院,置办年货,后院厨房一片鸡鸭猪鸣。
这天中午一个戎装笔挺,头戴大檐帽的人推开李宅临街大门,门房惊愕中没来得及阻挡,来人已经旁若无人进入院中,并径直往老爷房中走去。
倪瑞轩眼看来人还没醒过神来,心想还从未有军人来过,迷瞪着眼看眼前这人,只觉得大檐帽一圈红边异常刺眼,心里欲埋怨没人通报时,却见来人摘了帽子张开双臂叫道。
“大哥—”
听这一嗓子不用看面孔已知道是冯锦汉。
倪瑞轩欣喜若狂一声惊呼,俩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由于他仍是躺着,冯锦汉竟是压着他,两个男人在床上翻天覆地畅快大笑。
“大哥,想死兄弟了。”冯锦汉说。
倪瑞轩仅是“嘿嘿”傻笑说不出一个字来,半晌俩人从拥抱中分开身,各擂对方一拳大笑。
“我可是常常想着你呀,终于见到你了。”倪瑞轩说着仍拉着他的手往屋外喊道。
“快来呀,你们看谁回来了。”隔壁房内女眷正围炉烤火,逗小儿李涣章玩耍,听到倪瑞轩呼喊一齐涌出屋来。
“快去粮店找太太回来,就说家里来了重要客人。”倪瑞轩吩咐道。
冯锦汉见到盈月双脚脚后跟一磕,胸一挺“叭”一个立正,右手伸直平摆于胸敬了个军礼。
这一动作引得女眷愣了片刻,近乎鸦雀无声,继尔暴发一阵哄堂大笑。
笑声中冯锦汉脸涨红如刚走出窝的下蛋母鸡,挠着头显得颇为不好意思。
“噢。见到我为什么没敬礼,不能男女有别,要给我敬一个。”倪瑞轩扳转冯锦汉身体笑嘻嘻的说。
“好。我给大哥敬礼。”冯锦汉表情严肃双脚一磕说:“敬礼”。话音未落抬起右臂动作干净利落,甚为好看。
盈月等这回没笑,带头拍掌鼓励。
敬完礼才又相视大笑。
“其实你是我姐夫,不该再叫我大哥的。”倪瑞轩说。
“可是你从没叫过我姐夫,现在当着大伙的面叫声姐夫听一下。”冯锦汉说。
如此一说到让倪瑞轩尴尬不已,脸红许久竟没叫出口。
“呵,想不到当了兵胆子越发大了,竟敢拿我寻开心。”倪瑞轩说。
冯锦汉收起严肃表情哈哈一笑。“还是我叫你大哥吧,我也习惯和顺口了,真听你喊声姐夫我还不好意思应呢。”
这番话又引来女眷开心笑声。
“你现在生意越做越大,算得上是商人,可比我这个兵痞牛气的多。”冯锦汉说。
“你怎么找到我的,回老家了吗?”倪瑞轩问。
“我是先回土粱村才知道你到了县里,为给你一个惊喜,现在瑞青和儿子之阳还在街口尼。”冯锦汉说。
“快去请进来,外面天冷别冻坏了之阳。”倪瑞轩对芦叶说。
冯家在土梁村被朱秃子放火烧了后,冯锦汉在桃叶县征兵报名处填了张表,当即被大胡子推荐去了国民党南京驻军新兵教导队学习,学成仍归回大胡子所在的营。当年全营官兵从桃叶县开拔后没出江苏境内,便又接到上峰指令开去扬州城驻守。冯锦汉半年后从南京教导队回扬州成为大胡子营长贴身副官,仅几个月时间他从一个乡下小子,转眼间改变为一个懂规矩守纪律的军人。
此时从严谨的着装看出冯锦汉绝不是从前了。
倪瑞轩心想锦汉的骨子里透着大胆与硬朗的气质,是块军人材料,如不然放着好好的家业不守,竟而在动荡纷乱的年月从军,仅此一点不可小觑。
如今大胡子升为团长,冯锦汉从副官成为团警卫连连长。这次回来是接媳妇和儿子去扬州,他在军营附近买了房子。
今年过年李宅人气鼎盛,自搬入新宅还是第一次这般热闹,主要原因是冯锦汉回来了,再将老人一同接来,院子里一下子人影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