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他在等她,便垂手轻走过去。
心头忽动,有小朵小朵的浪花在胸腔里翻跃,让她隐隐颤抖,呼吸微促。
想开口,问他为何会亲身来此。
可却不知为何,竟是怎么都问不出这话。
他看见她来了,也无多言,只领了她往西面行去。
一路上廊柱错落,细雪映朱,偶有鸟飞振翅,嚓嚓声更显得他二人之间静谧无声。
她终于开口,“殿下是从哪里过来的?”
先前同那几人闲言时,未曾听说他在内都堂,想来平王冲老臣们发火时他应是不在场,可不知眼下他是否已听说了此事。
他道:“枢府。”
言简意赅,步子不顿,语气一如既往的凉漠。
她低应,辨不出他究竟生气了没有,便是寻常百姓,在听见旁人在背后议论自己大婚之事时怕也会恼,何况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又如何能够真的不气不火。
可他眼下这模样,竟似方才那些人所论之事同他丝毫无关一样。
她又问:“臣今日接调呈,才入门下省,人还未站稳便被殿下带去内都堂祗候,殿下这样是否考虑欠妥……”
他足下一慢,人停了下来,侧头低眸,目光探进她眼底,“你孟廷辉还有怕的事情?”
此话语气平平淡淡,可却让她脊背一寒。
至是才知,他其实是全听见了的,他对于她所说的那些话是存气带怒的。
她低头,“臣妄议平王、殿下,臣有罪……”
他打断她:“你没罪。”然后继续往前走。
她识相地闭嘴,可却愈发想不明白他,不知他这一句一变的态度是什么意思,索性直截了当道:“朝中上下为了太子妃一事已是乱议纷纷,却不闻殿下自己究竟意欲如何……殿下可愿尚北戬公主为太子妃?”
他走着,不语,目光始终望着远处的殿墙。
她想了一想,忽而想起他说他才从枢府过来,脑中一闪,片刻后微叹,“臣这话倒是问得多余了。殿下雄心壮志,又怎会愿意让区区一个北戬公主挡了殿下的宏伟大业。”
他蓦然开口:“你放肆。”
她便闭嘴。
是放肆,可她何时不放肆过,他不是不知她大胆放肆,可他一次次容忍她,又对她加恩加宠的,这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二人一路再也无言,直待走到内都堂北面的宽阔砖廊上时,她才又道:“其实对于殿下来说,只要不是北戬宗室之女,册谁为太子妃都无甚紧要的,不是么?”
他在她身前半步,听见此话时身形忽滞,可却未回头,也未开口,直直大步进了内都堂的门。
里面紫袍金銙满满映目,高案雪宣朱墨籍乱,人声嘈杂,议论之声不绝于耳,显是一副乱阵未平的样子。
她跟着他走进去,可却像空气一样,一屋子人里好像没有一个注意到她,目光尽数凝去了他身上。
他入案落座,身子往后一倚,眸光扫了扫都堂里今日值印的人,顺手翻开案上落着的卷宗。
东面一角有些动静,未几便见古钦持了折子过来,递上去:“殿下。”
他接过,翻开看了看,望向古钦身后的几人,坐定不语。
古钦道:“此为臣等奏请回绝北戬来使之请的联名折子,殿下若是无异,便尽早落玺定音罢。”
英寡将折子扔在案上,“今晨听说古相衔领一众老臣在景德殿劝皇上应允北戬之请,怎么眼下说辞却变了?”
古钦垂首,“臣同几位参政多番商量,以为……”
英寡不客气地打断道:“是因父王来过。”
几位老臣脸上都变了变,却也没有开口相驳。
他又道:“倘是我说,我要应允北戬来使之请,你们又将如何?”
一屋子人听见这话,不约而同地愣住。
她站在角落里,只觉耳膜发颤,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古钦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措辞半晌才道:“还望殿下三思。”
他的脸色立时就黑了,“父王多年来余威不减,古相至今仍惧其言?”
古钦站着,不发一言。
她心思玲珑,看这架势也知他是在气什么——他入主政事堂已逾十年之久,可一遇重事,这些东党老臣们眼中竟仍是只有平王,而无他这太子。
再一想到之前的青州之事,若不是这些东党老臣们的执意袒护,那王奇又如何能不被革职彻查?
边上有人上前道:“臣等商议,不如请旨册沈太傅之女沈知礼为太子妃,如此一来也好回绝北戬来使之请……”
英寡冷眼望过去,半晌无语,随后猛地一扬掌,将案上相玺摔了下去,一把火气直冲冲地撒了出来:“今日便让你们知道,这世上不只平王一人敢在你们眼前摔玺砸印。”
章四十一 余波(中)
那玺方印半仰着,倒在众人脚下。
紫袖挨着金銙,乌黜黜一片,比不出谁的脸色更黑更难看。
一众无言。
……
当年天下五分,东有喜帝,西有欢王,二人本是宿仇,却在五国狼烟、天下战火中携手共行,横枪立马血染江山川原,平南岵、灭中宛、臣北戬,四国裂土,二朝相峙;然而一世死生功业终抵不过二心相缠情深,是谁让了谁的江山,是谁夺了谁的天下,又有谁真可断言?
论平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