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动作就此停滞。那一刻时光凝固,夜色不再流转,她默然而立之处,是他声音浅淡掠过的空间。
良久,他感觉到那迫人的锋芒与她一起离他而去,她起身那一旋,发丝拂过他的脸。
脖上有两三滴水珠缓缓渗流而下,似是伤口落了泪。
第五章 完颜宗隽·胡沙春浅 第十七节 浮影(中)
次日一睁目,便看见忧心忡忡地凝视着自己的母亲。周围的太医与侍女正在忙着为他治伤降温,一屋斑驳的人,见他醒来都惊喜地出声相庆,而他只对母亲安慰地笑。
纥石烈氏轻轻拭擦宗隽的额、脸,温言问:“好些了么?”
仍是四肢乏力、耳鸣目眩,不过这并不重要,他自然地点头,说:“放心,我不会有事。”
纥石烈氏手中的白巾忽然停在他耳后,“怎么伤的?”她问。
“遇虎。”他简单地答,此刻也无力详细地解释更多。
“这事以后再说。”她摇摇头,手指横横地轻抚过他的脖颈:“我是说这里,怎么伤的?”
宗隽自己亦摸了摸脖上那道浅细的伤痕,伤口已凝合,手触之处是一丝凸出的细线和已干的血痕。昨夜那青衫白羽的身影渐渐自心底浮出,一时间他也有些迷惑,若非伤处确切,他会以为那只是旧日幻影。
颖真?明亮的光线唤醒清晰的思维,他从来不信会有魂魄能入梦,何况她还有手中刀,可以着实切过他皮肤。
转瞬之间,他已隐隐猜到她是谁,于是慵然半阖着眼,似漫不经心地回答:“在密林中被锐利的树叶边缘划伤的。”
母亲便不再作声,也不要他多说话,只继续照料他,直到黄昏后才乘辇回宫。婢妾们争先恐后地前来看望,他的目光拨开重重粉黛朱颜,却始终未见柔福。
“小夫人呢?”他问身边侍女。
侍女说:“听说小夫人今天不大舒服,一直闭门在房中休息。”
心下了然,亦未追问下去。到了夜间,他吩咐侍女:“以后若无我召唤,不得让府中任何人入我卧室。但……小夫人除外。”
虽已无性命之忧,然此后两日病势仍不轻,终日躺于病榻上静养,将婢妾摒于室外倒也保得耳根清净,而唯一有权接近他的柔福也一直未曾出现。
第三日拂晓初醒时感觉有异往日。与景象无关。破晓的晨光融合了室内暗锁的夜色,那光有浅蓝的色调,透窗而入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潮湿,两厢一触,便变得幽幻溟濛。这些,都与平日无甚区别,不同的,是在窗前那光影溟濛中,立着一皎皎少女。她斜倚在窗边,望着柳梢上尚未完全消去的淡月痕迹,舒展的眉间,有一抹磊落的愁绪。
沿着她手臂看下去,见衣袖下素手所执之物并非刀刃,而是一方正在被她无意识地纠缠着的丝巾,宗隽唇角一牵,本想唤她,但终于还是选择了沉默,继续躺着,在感觉到她即将转身看他时闭上了眼睛。
她也只是转身看他,并不再动,亦不走近,静静地凝视他,正如他预料的那样。
如此良久,直到有人启门进来打破了此间的静默。
“小夫人,原来你在这里!一醒来就不见了你,让我好找。”压低了的女声传入耳中仍很清楚,宗隽听出来人是柔福的侍女瑞哥。
“我正要回去。”柔福似小吃一惊,仓促回答间透露出一些忐忑意味。
瑞哥轻轻笑:“没关系,我知道你在这里就好了。八太子说你可以随时进来的,倒是我不能久留。”
“我跟你一起走。”柔福像是要立即出去。
“别,别!”瑞哥拉住她:“你在这里等,等到八太子醒来,别跟颖真夫人一样……”
说到这里觉出了顾虑,一下便滞住了,却引起了柔福的好奇:“颖真夫人怎样?”
瑞哥一时噤声不说,柔福连连促她:“说呀,别怕,他伤得那么重,昏睡着呢,现在不会醒的。”
又过一会儿,瑞哥才开始悄声对她说:“颖真夫人以前也常常在八太子睡着时进来看他,可从不敢等到他醒来,总是看一阵就悄悄走了。”
“她……”柔福问:“一定很喜欢他罢?”
“唉,岂止喜欢,他简直是她的命啊。”适才的轻快荡然无存,瑞哥的语调变得很是沉重。
柔福一时没接言,须臾才又问:“她的死,跟他有关?”
瑞哥迟疑半晌,大概是反复看了看宗隽,确信他是在沉睡,这才轻声告诉柔福:“颖真夫人不是九姓贵族之女,八太子一直不喜欢她。八太子后来去曷苏馆,许多人都猜他是为了避开她才去的。颖真夫人等了很久没见他回来,在娘娘催促下终于决定自己去曷苏馆看他。那时我是服侍她的侍女,但她没让我跟她去,说怕八太子见她带太多人去会觉得烦,便只带了她的一个陪嫁丫头和必要的侍卫。”
“后来呢?见到八太子又如何?”柔福追问。
“我也不知道。”瑞哥说:“反正颖真夫人很快就回来了。我私下问过她八太子好不好,她微微笑着说:‘好,他很好。头顶大金国广袤的蓝天,足踏曷苏馆众女子的爱情。’”
“这句话……”柔福似在细细琢磨:“你再说一遍。”
瑞哥又长叹一声,放慢语速,把那话重复了一遍,然后说:“当时我也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也来不及细问,颖真夫人便病倒了,待八太子终于归来时,她已经……”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