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琊仿佛不曾察觉到胸前的疼痛,缓缓擦拭掉唇边殷红的鲜血,神色微微有了起伏,道:“你带走了她,怎么不陪着她”
萧君圭声音冷若凝雪,一字字道:“你想知道?好,我告诉你。你也知道,她是山鬼,却怀了你的孩子,生下你的孩子之后,便命垂一线。我耗尽所有修为,想要救她的性命,却只能勉强延续她的生机,四年之后,她……她终于还是……”
林梦琊脚步一个踉跄,猛然握紧长廊上的柱子,手指直刻进柱子一寸有余,方才勉强站定。
萧君圭的话冷冰冰地在他耳边盘旋回放。
山鬼寿命无穷无尽,但前提是,山鬼不能有孩子。
一旦山鬼生下孩子,满身精血立刻被孩子耗尽,孩子会继承山鬼一族的灵力和寿命,但母亲随之灰飞烟灭,不留一点痕迹。
即便以萧君圭通天彻地的修为,竭尽全力,将功力都输入她体内,也不能挽救她的衰亡。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他怀里,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
林梦琊嘴角边浮起一个苍茫的笑容:“你说的对,我做的好事,我亲手害死了长安。”
这个刚刚弱冠的少年,连眉眼里都沁出苍茫的微笑来:“我求你杀了我,让我去黄泉路上陪她,我怕她一个人,会觉得孤单。”
萧君圭冷冷地注视着他,眉宇之间尽是森严的杀气和恨怒,良久,却猝不及防地抽回剑来,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哪有这么容易让你死?林梦琊,我不杀你,但你这一世,必当永远活在痛苦之中,永不超生!”
再后来,便是林梦琊冒着漫天风雪,独自一人,回到万籁俱寂的昆仑。
在昆仑的试剑谷,他遇到他从未谋面的师弟霄衡,那时霄衡还只是一个孩子,眉眼秀致清冷,冷冷淡淡地站在试剑谷里,持剑喝问,你是谁
他不可压抑的疲惫与苍凉陡然间袭上心头,再也支持不住,毫无预兆地摔倒在冰天雪地里,那疲累让他再也不愿醒过来。
醒过来的时候,他的师父已冒雪归来,他的师弟将疗伤圣药细心地涂抹在他的伤口上。
他痴痴地望向正前方的虚无,声音飘渺如世外云烟:“师父,到底这世上有没有黄泉,有没有来生,有没有那无数幽魂徘徊的奈何桥?”
倘若有,他愿历尽万劫,只求再见那少女一面。
师父的回答让他彻底死了心。
他花费两日的时光,制作出一个极其精美的偃甲少女,眉目美艳生动,连那份俏皮灵动也制作得活灵活现,他给它取名:长安。
他带着这偃甲少女出去踏雪,偃甲笑微微地依偎在他身边,神态乖巧亲昵,但他越看它含笑的眉眼,越觉得心里的刀割得他痛彻心扉。
他的师弟一身白衣,在雪地上持剑而舞,此时霄衡剑术已有不俗的根基,雪光、剑光混成一团,如飞虹疾电,耀眼生花。
林梦琊怔怔立在一旁,看师弟飘然舞剑,忽然发问:“师弟,你学师父的剑术,学得一模一样,又有何意思?”
霄衡肃然道:“师兄此言差矣,我跟随师父,学的是剑意而非剑术,师父所学,并非霄衡所学,怎会一模一样?”
他想了一想,傲然道:“须知世上只有一个我,是独一无二的。”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师兄一跤栽倒在雪地里,鲜血喷在那笑得野性又天真的偃甲少女身上,他丢了剑赶上前去,扶起师兄,听到他口中喃喃发出的最后两个字:“长安……”
林梦琊吐了最后一口血,鲜血顺着他嘴角缓慢延长,流到他脖子上悬挂着的三生石上。
三生石突兀地陡然明亮起来,异光灼灼,炫彩华美,但这夺目的光辉只明亮一瞬,随即便黯淡下去。
三生石幻境之外,清风徐徐,拂起白衣少年的衣角,给他谪仙般出尘的风姿更增添了说不出的飘逸,霄衡一声长叹,轻轻抚过莺七的头发,轻声道:“莺儿,不要太难过。”
莺七印象里的师尊,是个潇洒超脱,万事不萦于怀的男子。
他有那样绝顶的神通,人又非常出尘,偶尔还有一些孩子气,喜欢对徒弟们恶作剧,然后对着被整的弟子哈哈大笑,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弟子们都以怎样防备师尊的恶作剧为主要的修行。
她的师尊,从小将她养大,对她十分疼爱,视如己出,将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只盼她能够学得一身好本事,能够一生安稳。
她想起小时候曾经问过师尊,自己的父母是谁,他们去哪里了?
师尊一向含着笑意的眼睛微微愣了愣神,含糊回答说,她爹爹叫做林梦琊,她母亲叫长安。他们都是这世上很了不起的人。
她再往下问的时候,师尊却不肯再说了,只是笑了一笑,说小孩子不要知道这么多。
九岁的时候,她发现她可以窥看他人的心思,但时灵时不灵,只有那个人心甘情愿或者执念极深的时候,她才能看到完整的心路历程。
她很惊讶,跑去问师尊这是怎么回事,师尊啧啧称奇,说,这是上天对她的恩赐,赐予她非凡的能力,但让她不要轻易窥看,因那是极不道德的。
她似懂非懂,为了讨师尊欢喜,就郑重其事地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