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七低下头,看到小狴一双碧幽幽的大眼睛正滴溜溜直转,里面满是同情的光。
时当暮春,疏疏落落的几枝桃花,恣肆烂漫,直开到墙外去。
墙内却争斗正急。
持剑少年手捏剑诀,斜斜上引,意态闲雅,看似漫不经心,倏然间剑光如电,已向对手面门刺到,激起一阵鼓荡不休的风声,端的又狠又疾,正是峨眉派一招精妙剑术“紫气东来”。
宽袍大汉大喝一声,铁掌一错,硬生生插入寒泓似的剑光之中,在剑身上一推一带,他时机拿捏巧妙,又是力大无穷,那少年给他带得长剑几乎脱手飞出,微微一惊,急忙收剑,剑尖晃动,如点点寒星,又换了一招“蒹葭苍苍”。
日照城城主府里的老管家慕敬斜躺在雕花木椅上,懒懒看着面前一堆卖力比试武功的江湖汉子。
他偶尔昏花的老眼里精光微现,这一刹那他就像一把锋锐的刀,但随即又恢复成了老态龙钟,半死不活的模样。
在这一片你死我活的交锋里,忽的有一声清脆的笑声,绽破了枝头未放的桃花:“老管家,恕我直言,你们究竟是要招护卫呢,还是想替日照城除去大批江湖高手?再这么打下去,等人都死绝了,也分不出第一高手来。”
说话之人是个碧衫少女,清眉秀目,眼珠琉璃也似,冒出晶亮的光芒,她身边居然跟了一头奇形怪状的猛兽,似虎非虎,一副罕见的狞恶相貌。
这猛兽想是久经训练,颇懂礼数,望见慕敬瞥来的目光,竟咧开血盆大口,斯斯文文地一笑。
慕敬眼睛一亮,这头猛兽有来历!
且,来历不凡。
他微眯双眼,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少女几眼。
少女看上去十六七岁年纪,一身绿衣,长发用一枚玉环束起,肤光胜雪,清丽无伦,落落大方地站在江湖汉子中间,既无惧怕之色,也无得意之容。
慕敬咳嗽了一声,说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抬眸微笑:“我叫莺七。”
身后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赶上来,在慕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慕敬低咳一声,点了点头,望向莺七的神色里便带了十二分的和气,笑道:“姑娘言谈不俗,想必本事也是好的,若是不嫌弃,便委屈姑娘留在慕府,做个护院人,如何?”
莺七下山几日,颇学得些江湖上讨价论价的道理,闻言神色不动,沉声道:“敢问老管家,薪资几何?”
慕敬笑得像只老狐狸:“每月三两,包吃包住。”
莺七断然道:“五两!”
慕敬笑得和蔼:“成交!”
两人三言两语,谈妥价钱,莺七便和慕府签订了一年合约。
慕敬右手一摊,笑眯眯道:“姑娘这边请。”
当先领路,莺七从善如流地跟去了。
前来参加选举的江湖汉子对这一情景大为不满,纷纷鼓噪起来:“俺们拼死拼活地打架,凭什么这小丫头只说了两句话,就被录取了?”
先前那小厮满脸不耐烦的神色,撇了撇嘴,说道:“去去去,那是我家少主看上了这位姑娘,你们算哪颗葱?”
江湖汉子们一脸幽怨,纷纷带着“你家少主品味真是独特”的表情含愤离去。
日照城是实力仅次于鼎立三城的城池,实力雄厚,人烟阜盛,城主府虽不若南旷微府里那般繁华富丽,却别有一番清幽雅致。
护院的晚餐居然很不错,一碟儿牛肉豆花,一碟儿椒盐葱花卷,一碟儿鲜菇芦笋,一盆清蒸鲫鱼汤,连小狴也分得几只猪蹄,啃得不亦乐乎。
莺七意犹未尽地喝完最后一口汤,无限感叹:“江湖真是忒美好了。”
吃罢晚饭,她领着小狴四处转转,一为消食,二为熟悉环境,三为找找慕漴。
慕漴字红药,无限fēng_liú的表字,正衬得上日照城fēng_liú俊赏的少主。
一日前,她无可奈何,只得含怨和霄衡上路,两人逶迤行了一程,来到一座壮丽辉煌的城池。
据霄衡说,此处乃是日照城,因此城地势特殊,日落时分极长,故名日照。
等到傍晚,夕阳西下,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瑰丽中又带着奇幻,热烈中又带着凄迷,可谓壮观之极。
莺七走了半日,肚里早就饿了,见到城里的饭馆,已经走不动路,小狴闻到一阵阵肉香,更是垂涎三尺,一路上拼命拿爪子拨弄莺七的衣角。
莺七和小狴相处日久,自然心领神会,见霄衡毫无请客之意,忍了又忍,终于厚着脸皮道:“霄衡,我要吃饭!”
霄衡微微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他话未说完,莺七已一阵风似的就近冲进一个馆子。
谪仙很挑食。
木樨露、芙蓉牡丹虾、鲍汁扣鹅掌、二十四桥明月夜……
店小二一边记他点的菜,一边不断地擦额头上的汗,末了,怯怯说道:“客官,您点的几道菜,小店……小店只怕做不了……”
莺七一拍桌子,豪放地打断他话头:“那就拣能做的端上来,快些!姑娘快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再给我的小狴切十斤牛肉。”
店小二连声称是,如释重负,忙跑下去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