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眼,他听到隔间细微的嘀嗒声,是齿轮在缓缓错动,翊先生已经拆除大半了。
“客房里下的。”轻描淡写的声音回答。
月平林不说话了。众所周知,客房是上船那一刻由宾客们自行抽取,完全无定数,又如何未卜先知在房间里下毒?更何况他们三人精心隐藏了身份,与素人无异,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们的行踪都不是易事。
他越是看不透,越是死死盯着眼前人,轻衫落拓,随性桀骜,不加掩饰的锋芒和少年气自成一派风骨,但……与传言中端方持重的少年天子似乎有些偏差。
方重衣收回目光,看向眼前人,心头浓重的不安让他眉眼染上几分不耐。
“不用瞎猜了,每间客房都下了软骨散,无论他怎么抽都没有差别。唯一的差别是……他是个瞎子。”
月平林眸子蓦然睁大,呼吸一滞。
“油灯里有解药。软骨散释放的同时,解药自然将毒性抵消了,对其他人来说没有任何影响。而谢浮风看不见,不会去做点灯这种事,自然中招。”
满室陷入一片幽静。
良久,月平林发出一声苦笑:“果真是令人防不胜防,谁又能想到,整艘游船都是天罗地网的圈套……”
隔墙内传出铁线断裂的声音,方重衣寻声侧望,这几乎是一个信号,代表翊先生已将所有障碍扫除。
“还不来杀我?”徐徐如水声音又从对面传来,仿佛回荡不散的幽魂。
方重衣心烦意乱至极,凛然目光如两道冷电,落在月平林身上:“不要拐弯抹角。”
“着急了?”月平林听罢,竟是淡淡地笑了,“那我便说的更明白些。天字第七号客房……早些时候谢浮风去光顾过,那里可是住着一位姓苏的姑娘?”
“你!”
那一瞬间,方重衣手足僵冷,全身的血液都凝滞,难以遏抑的怒火在胸中激荡。他袖中滑出匕首,想也没想便径直刺上去,没有任何招式或技巧可讲,也不再防备什么埋伏,是莽撞的、近乎疯狂的发泄。
他疯了。
所经之处引动了机关,纵横交错的银丝从两侧飞迸而出,却因为被翊先生破坏而纷纷歪斜。银丝力道不足,只堪堪绞碎了他的衣角。短短一丈的距离,织成了细密的大网,在灯火中闪着银白色的冷光。
月平林站在原地,不躲也不闪,只是笑着。
方重衣不管不顾冲上去,小腿被根银丝绊住,硌出了血,也像是毫无知觉。
直到匕首狠狠没入对手腹部,汩汩鲜血不停渗出,染红了他的手,滚烫的温度才让他恍如隔世般清醒过来。
自从十岁那年,和死去的侍卫待了一天一夜以后,方重衣就再也不愿看见了无生气的尸体,即便后来,他已经可以随意主宰很多人的生死,却也从未亲自动手去了结一个生命。手底下的人心照不宣,杀人时绝不会惊动世子爷。
不是恐惧,也并非虚伪的良心不安,而是单纯的厌恶。
厌恶那种无能为力的心绪,更多的是厌恶他自己。
月平林的身子颤抖不停,目光既炽烈,又泛着死气沉沉的空洞,暴睁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鲜血越来越汹涌,方重衣觉得那血很烫手,陡然松手,后退了一步。
他也从未想过有这一天,自己会疯了一样去杀人。
月平林盯着方重衣暗淡沉郁的双眸,身子抽动了一下,似想到什么,弥留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变成惊惧和错愕,他双足踉跄,像一块木板重重倒在地上。
“你不是他……”嘶哑的嗓音喃喃念出这几个字,便没了声息。
唯有双眼不甘地睁着。
方重衣丝毫没有理会,他听到齿轮连续错动的轻响往东边蔓延,是天字第七号的方向,当即不顾一切地赶去。
*
房间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灯火被微风带动,偶尔跳一下,都让苏棠战战兢兢的。
她连续听到好几次咔哒、咔哒的声响,像钟表那类很精密的器械,一开始很远,像在墙根,又像在隔壁客房,后来越来越近,已经到这间正厅了,也就是在她脚底下。
手指不知接触了什么,像起了疹子似的发痒,她心不在焉想这个季节应当已经没有蚊子了,一边使劲用指甲掐手指。
走廊一点人声也没有,一定都去甲板赴宴了,她很希望有人在外边儿走动走动,闹出一些烟火气,自己也能安心点。
她点好最后一锭金子,起身去倒茶,怎知脚下忽然泛起哗啦啦的响声,像车轮转动,严密的地砖忽然往两侧平移,像狰狞的巨兽张开血口。
她一脚踩空掉了下去。
身子在半空的时候,苏棠余光看见地面已经打开一个大洞,满屋桌子凳子齐刷刷跟着往下掉。
她在做白日梦吗?!
半空中,有只手猛地握住她手臂,随即整个人把她揽住,往自己怀里拽。
苏棠处在重心失衡的状态,视线模糊,看不清周遭情况,慌得像八爪鱼一样搂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