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能不能别一看到我就问宁欢在哪?”冷幽幽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
她坐着,沈瑄仍站着,所以不得不抬起脸去看。抬眼便对上沉静的黑眸,平和如古井深潭,仿佛要把人的灵魂看穿。
唐音嘀咕道:“不然呢……我还要跟你说什么。每次跟你在一起,不是算账就是抄文书,躲都来不及。”
他眉宇微微扬起,眸子漫上一点笑:“不然,你也可以每次遇到宁欢时,就问沈瑄在哪。”
“莫名其妙,胡搅蛮缠,我要走了!”
唐音刚要起身,肩膀就被一道力量压制,又结结实实坐了回去。
沈瑄仍然扶着她的肩,目光低垂望着她,嗓音微微有些沉:“吃了午饭再走。”
落在肩上的力量异常强硬,她稍微挣扎,发现竟是起不来。
这次是真有些恼火了。
“你今天真是奇怪,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难道还要听你的?”
“当然要。”他缓缓地俯下身,一点一点靠近她的脸,在咫尺的距离不动声色停下来。
空气静得像冻结一般,两人之间却是剑拔弩张,像有千千万万的小火苗在游窜。唐音仰脸去看他,英挺的眉眼,瞳眸像蕴着繁星,仍是同往常那样温和的、静水深流的目光,即使自己一遍遍算错账也毫不恼怒,反复而仔细地跟她讲解。
她的脾气忽然就被抽空了。
“债主还是不要得罪的好。”低缓的声音像清泉徐徐淌过。
唐音怔了怔,后知后觉肩上的手慢慢抚上她的后颈,唇上有柔和的温度传来,只一瞬,又消失了。
只剩丝丝凉凉的空气在两人之间静静游梭。
见她双目愣怔没反应,他嘴角扬起温淡的笑,若无其事问:“要继续吗?”
唐音如梦初醒,下意识摇头,僵硬地动了动嘴唇:“不……”
“嗯,好。”沈瑄把她头上一撮竖起来的头毛摁下去,好整以暇地坐下,“这间房栽了紫藤,宁欢不适应那种味道,所以去天字第三号了。待吃过午饭,你再去找她。”
唐音接不上话,她脑子里要爆炸了,像有几千只鸭子在叫唤,又像有一丛鱼游过来游过去。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为何无缘无故刁难我?我又不饿,不想吃饭,不吃怎么了?”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卡壳了。
沈瑄默然喝着茶,待她说完,淡声开口问:“你的请帖是哪里来的?”
“啊?那天和棠棠去通和街一家饭馆吃饭,遇到一位姓慕的公子,他送的啊……”她趴桌子上,两手紧紧攥着茶杯,絮絮叨叨讲那天的经过。
沈瑄沉默地听着,听到最后,叹了口气。
在唐音的印象里,他是极少叹气的。
“你直接跟我说就是。”他淡淡抬眸,看了她两眼,“那位慕公子,素不相识的,你宁愿收他的帖子也不来找我?”
唐音心里拧着一股劲儿,反驳地话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找你?你既然这么有心就该直接送我一份,还非得让我开口。”
沈瑄一怔,垂下眸子,悻悻点头道:“嗯……也的确是我思虑不周。”
指腹还不安地摩挲着白瓷杯。
“喂?”她觉得自己刚刚有点不讲道理,手从桌子上挪过去,戳了戳他指尖,“毕竟碰巧遇上了,那位慕公子又正好多出一份……我刚刚只是说说而已,没有怪你的意思。”
叩门声咚咚响起,侍者的声音传进来:“请问有人在吗?”
沈瑄看她一眼,便起身去开门了。
三个侍者鱼贯而入,人手端了个红木托盘,盘子里暖洋洋冒着饭菜香。唐音勾起脖子偷瞧了一眼,荤的油润欲滴,素的鲜亮清爽,真的很香……先前她还说着不想吃不愿吃,如今怎么都挪不动腿了。
沈瑄也不说话,客气送走了侍者,给她添饭,便一个人坐下,提起筷子默然吃起来。
出于一点点愧疚和心虚,唐音也吃得很沉默。她胡思乱想着,觉得沈瑄有一点很厚道,自己刚刚信誓旦旦说不吃,如今反悔,他却半点都不挤兑人。
两人在静谧的气氛中吃完饭,沈瑄剥了个蜜桔给她,道:“出了门往左拐,走廊尽头再右拐,便是天字第三号了,宁欢应当还在屋子里的。”
“哦。”
“还吃不吃?”
“再吃个也可以……”她讪讪盯着桌面,不知不觉吃掉了最后一瓣橘子。
沈瑄又剥了一个。
她接过来,吞吞吐吐问:“那你呢?”
“未时的比试,我也是要去一趟的,兴阅堂的盛东家也会来,正好把南苑的生意谈拢了,还有几个常常往来的熟客,也得见一面。”
唐音点头,却是欲言又止地看他,这人总是这般平静无争的,也不知刚刚究竟有没有见气,没个准话啊。
“去吧。”沈瑄又道。
“哦。”她嘴里应着,心里却仍然在犹豫,磨磨蹭蹭要走不走。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