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良久,好似过了十年的光阴那样久,于暄笥楠而言,更是每一分时间都觉得格外难捱。小小的身躯微微一滞,随后便听见明显是压抑后的哭腔吸了吸鼻子。跪了一下午,暄笥楠下半身疼的他眼泪止不住的落,但碍着要强,每每要用衣袖狠狠把水痕擦干净。也因着是要强,此刻暄笥楠浑身僵硬的站不起来,却也不肯服软,屁股慢慢的往地下坐,随后坐在地上缓缓地把腿伸展开。
缓了片刻,腿上的知觉恢复了些,膝上针扎般的刺痛比之前更是翻了倍的叫嚣。暄笥楠不过是个自小教养大的孩子,在今日之前何曾被这般刁难过,两只小手扶着膝盖忍不住腿上的疼颤抖着身躯默默的掉眼泪。
暄景郅却是不会给暄笥楠多少时间去缓的,几步走过便将地上的小人儿抱起来放在床边。暄景郅坐在床边,瞧了一眼暄笥楠的满脸泪痕,手上却是不停,将外袍掀起,右手隔着绸裤用了两分力道捏了捏暄笥楠的髌骨。暄景郅中指一动,循着骨节细细摸过,纵然他已是极小心的收着力度,可还是疼得暄笥楠皱着眉头“嘶嘶哈哈”的抽冷气。两只膝盖摸过,心知无事,遂起身走开几步,半晌,语音无波无澜的出口:“都背会了?”
暄笥楠控制不住心中的情绪,可碍着此刻还疼的厉害的膝盖,又想到娘亲曾说过的话,瘪着嘴一忍再忍,半晌方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嗯。”
“嗯,那便背吧。”暄景郅随意撩袍落座在床榻对面的圈椅中,一副不在意的闲适,目光也不再盯着暄笥楠看,只随意的扫向屋中的一应摆设。
暄笥楠个头尚小,坐在床榻上脚还碰不到地,两只手撑在身后揪着榻上的被单,梳理了方才用了足足一下午逐字逐句硬磕下来的篇目。
“傲不可长,欲不可从......”
“停!”暄笥楠方诵出几个字,便被暄景郅打断,有些惊疑的抬头看向对面的父亲,随即便又听暄景郅道:“谁惯的你考问课业是坐着的?”
暄笥楠本就有些发红的眼眶霎时间便又红了一圈,怯怯的抬首看了暄景郅一眼,旋即便撑着身子站起来,挪着双腿走了几步立在暄景郅的跟前,方又重新开始背。
“安其学而亲其师,乐,乐其,其”
暄景郅布置下的一篇《礼记》,虽算不得有多晦涩绕口,但对于刚刚启蒙的暄笥楠而言终究是深了。再加之他本就对暄景郅不亲近,方才的责罚教训更是让他如畏虎狼,此刻心上一紧张,原本就是硬磕下来的字句便不知如何接下去,是乎,磕绊卡壳便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暄景郅却是不顾他这些小心思的,皱着眉抬起桌上的戒尺敲了敲桌子 :“伸手。”
暄笥楠惊疑不定的伸手,还未来得及反应,暄景郅扬手便是一记戒尺抽上暄笥楠的掌心。掌间霎时便是火辣辣的疼,本就是强压下去的泪水顷刻便涌了上来,却是挂在眼中未敢落下。满眼惊惧的看着暄景郅,只听后者声音带着些许冷意:“继续!”
而后,暄笥楠背的流利便罢,但只要是微一磕绊,便自觉地伸手去挨上一下。一篇背完,暄笥楠满头大汗,不是累的,根本就是疼的,右手捉着左手手腕抖得厉害,左手肿的手指都弯不了,眼中亦是止不住的眼泪往下掉。也倒是难为了暄笥楠,他自小懂事乖巧,比之暄兕祐的活泛他便显得安静许多,常常是坐在桌前学写字,一坐就能坐一天。曲清妍知他不是个贪玩的,是故从不苛责,至多也就是偶尔行事不对被曲清妍说教几句,又何曾受过这样的责罚。
暄笥楠只自顾自的捧着挨了打的左手定在那里,心中是滔滔不绝的委屈,丝毫没有注意到暄景郅已出门取了药复又进门。瞧着暄笥楠一副好似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嘴巴撅的都能挂上油壶,暄景郅的唇角不禁弯了弯,把手中的药瓶不轻不重的在桌上一搁:“伸手!”
暄笥楠霎时抬头,惊惧的看向暄景郅,右手摸着左手的肿痕,委屈的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嗫嚅了半天,终究还是将讨饶的话说出了口:“不,不能打了,不能再打了......”
“跟谁说?”暄景郅不为所动,依旧冷着脸。
“跟,跟您。”
“我是谁?没有称呼吗?”
暄笥楠却是住了口,再憋不出话来,只顾着自己掉眼泪。父子二人心知肚明,这其中是何意味,但暄笥楠却怎么也张不开口叫他一声父亲。
看着暄笥楠梗着脖子死犟,暄景郅竟觉从未有过的悲哀。他暄景郅的亲生儿子,竟叫不出一声爹爹。他这一生,究竟做的是对还是错?被收相印逼出咸阳,落得妻儿今日才得相见,却还是梗着心结不愿打开。
难道,全部都是错的?
第57章 韶光迟迟(下)
人道繁衍生息,生儿育女,血脉姓氏代代相传,一为子子孙孙绵延昌隆,二为阖家宗室世代传承。几千年的思想变迁百家争鸣,终以儒学为主流,故,举凡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流被曲解过的言论更是在百姓心中扎下了不可动摇的根深蒂固。
妇人产子,无论男女,皆冠其夫姓氏,由是,世人皆道男儿可传宗延续血脉。故,无论是否有重男轻女的私心,家家都是愿有男丁传承香火,无关其他,只不过是千百年的习俗,就如苗族姑娘不外嫁,藏区女子撑家业是一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