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河间府的某些官宦世家还有些瞧不起以身为后戚出头的张家, 但后来也渐渐地改观了。毕竟张家族人一心埋首读书, 功名不少, 称为书香世家亦不为过。底子厚实,再出进士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于是愈来愈多人家无不以与张家结交为荣,争着抢着娶张氏女嫁张家子。只是张家素来低调, 并不轻易与官宦世家结交,反而更青睐家风清正的读书人家。
正因张家族风如此,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张家是皇亲国戚,张府却依旧与从前那般安谧宁静。若非节庆,甚少出现车水马龙的盛况。
这一日,张家众人忙着洒扫街道, 将大门擦得干干净净,所有族人都等候在门外。路过的邻居都纷纷猜测,许是寿宁侯回来瞧瞧, 又或者是甚么大官前来拜访。有好事的还上前去问,张家人却都只是笑而不语。
族长张忱穿着簇新的衣裳,紧张地等候在门前。他已经五十余岁,两鬓斑白,平日里颇为威严。但眼下的他却像是当年刚踏入考场的少年郎一般忐忑,一会儿回首检查众人的衣裳仪态,一会儿吩咐仆人将宅子里头再收拾一遍,一会儿又禁不住引颈往街道上张望。
不久后,十余辆并不起眼的清油马车驶来。张忱立即带着人迎了上去,恭谨而又殷勤地将马车迎进了大门里。徐徐紧闭的大门杜绝了旁人好奇的窥视,门内,张家人齐齐地跪了一地,给太皇太后娘娘、太上皇陛下、太上皇后娘娘问安,另给蔚王殿下与太康公主殿下以及两位郡主问安。
“不必多礼,都起来罢。”王太皇太后扶着张清皎下了马车。
张家人这才垂着首陆陆续续地起身,便听得陌生中带着几分熟悉的声音道:“这一路行来,母后应是有些乏了。从兄从嫂可准备好了安歇之处?我扶着母后过去歇一歇。”
张忱与妻子小钱氏忙应道:“若娘娘不嫌弃寒舍简陋,臣等已经将正房拾缀出来了。”接到这几位天下最尊贵的贵人即将来到兴济的消息后,张家人便赶紧将府内数个院子都重新修葺了一遍。但时间紧急,便是再如何修葺也不可能将院子都修成新的,不过是将破损处修一修,主要将房屋内好好陈设了一番罢了。
入得正院之后,张清皎便颇为感慨,笑对王太皇太后和朱祐樘道:“这院子仍与二十多年前一样,一花一木的位置都没怎么变过。当年伯祖母住的便是这个院子,我时常过来给她问安,陪着她说话,听她的教导。伯祖母入京之后,这里就空了下来。前些年她回来后因觉得这院子空了多年,便没有直接住进来。却没想到后来……”
何氏年事已高,坚持回兴济后大约是感觉到了甚么,没有住自己的院子,反而去住了已经病逝的儿媳钱氏的院子,将正院留给了孙媳妇小钱氏。没多久,她果然便在睡梦中含笑而逝了。张清皎接到消息时,不免难过了一段时日。张峦则直接带着张延龄回兴济奔丧,连带着张清瑜、张清璧等出嫁女也赶了回去,守过了孝期才回京。想想这也是喜丧,大家才渐渐释怀了许多。
王太皇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朱祐樘则仔细地观察着院落里的布置,想象着当年那位袅袅婷婷的少女缓步行来的模样。张清皎遂将那一丝伤感藏进了心里,扶着王太皇太后走进了正房。
张家人准备得十分悉心,里头所有的摆设都焕然一新,却也仍留着不少能够引起人回忆的老物件。张清皎一面给王太皇太后和朱祐樘说起关于这些老物件的旧事,一面扶着王太皇太后在榻上坐下:“母后,好好歇息罢。”
“好。你们也都不必陪在这里,难得回来一次,四处走一走罢。”王太皇太后道,“我看桐桐她们三人也对这个宅子很是好奇,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也别拘着她们小姊妹。”
“母后放心,我省得。”张清皎道。朱祐樘低声吩咐了女官与宫女几句,让她们好好在旁边伺候,等到太皇太后醒的时候立即派人告知他。王太皇太后身边的女官和宫女都低声应了,各自忙碌起来。
帝后二人遂带着孩子们往外走,见张忱和小钱氏毕恭毕敬地跟在旁边,浑身都透着不自在,张清皎便笑道:“从兄从嫂自顾去忙罢。宅子仍是从前的模样,有我在,总归不会在里头迷路。”
张忱与小钱氏便知机地垂首告退,只留下宫人在旁边伺候。朱祐樘环顾四周,含笑问:“桐桐、大囡、小囡,你们当真不累?不需要歇歇?”
“不累。”朱秀荣脆生生地回道,“早就听娘说张家的园子不小,我们有些好奇,想四处走走。娘,带着我们逛一逛罢?”
张清皎还未回应呢,朱祐樘便替她答道:“你娘要陪着我去她自小生活的院子里看看,你们自己去逛园子罢。二哥儿,你陪着她们同去,免得她们三人在里头迷路。”
明显对此兴致缺缺的朱厚炜正在神游,闻言皱起眉头来:“……好罢。不过,我也只今天陪着她们,之后两天我想独自四处走走,看看这兴济县里有甚么有趣的玩意儿。唔,到时候你们是要游览也罢,逛佛寺也罢,都不必唤上我。”
“就像是我们没了你作陪,便当真会在园子里迷路似的。”朱秀荣似笑非笑地瞥了瞥他,转身就牵着朱秀芝和朱秀芳走了。朱厚炜一脸莫名地跟在后头,有些不理解为何他明明说的是实话,姊姊早该习惯了,怎么今日却生起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