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个儿的戏楼唱戏与为他人的戏台子唱戏助兴,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因而司徒赫才有此一问。
黎戍听司徒赫问起,脸色倒是丝毫未变,在外人瞧来,他是天下第一无良心之人——黎家被抄,亲爹死于非命,他由富贵沦落至此,却一滴泪也不曾流,每日仍旧插科打诨好不自在。
哪怕看客们在他的身后指指点点,甚至当面嘲讽羞辱,他也能言笑晏晏连连称是。
“赫将军好生没良心啊,从小到大就从没记住过我的生辰,哪一年都得我求着赖着才肯来捧场,后来干脆躲大西北去了,连捧场也再不必,真真没良心!今儿个还是打算装聋作哑呢?”黎戍笑道。
即便他着一身布衣,却并不比着华服时失了颜色,“颓然”二字从不能与他沾上边儿。
司徒赫的确记不得黎戍的生辰,听他这么一说,才隐约有了些印象。年少时,他们几个初次去往碧波阁找乐子那天,可不就是黎戍的生辰吗?
在碧波阁里,婧小白瞧见了不该瞧的东西,也是那一日,婧小白傻乎乎地亲了他……
司徒赫不自觉抿了抿唇,唇上却早已没了烤红薯的味道,婧小白,婧小白……
黎戍见司徒赫双眼放空,似想起什么开心事微微笑了笑,笑容转瞬即逝化作更深沉的苦涩,他自然知晓他想起了谁。
黎戍咬紧了牙关又蓦地松开,无声地叹息了一声,随后上前去,大大方方地揽住了司徒赫的肩膀,提议道:“赫,爷如今是庶民,虽蒙赫将军一直照顾,倒也不曾遭人落井下石。可爷如今落魄,也没银子去什么碧波阁,这生辰啊,也就不摆阔了,只邀你去喝喝酒聊聊天,如何?肯捧场吗?”
此刻,若是有人瞧见黎戍一介布衣,敢将手臂横在堂堂司徒家少将军的肩膀上,恐怕要骂黎戍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为——因司徒皇后所出的六皇子浮出水面,司徒家又平叛有功,如今成了大兴第一权贵,再无人撼动司徒家的地位。
本就出身卑贱黎家,向来为人所不齿的黎戍,他怎的没眼力见偏偏自讨没趣勾搭司徒赫?
“去哪喝酒?”
然而,司徒赫并未有一分不适,更未推开黎戍的手臂,他只是淡淡问了一句。
黎戍这下倒是正经了些,摸了摸鼻子沉吟道:“那地方嘛……我若是想进去,可还得靠赫将军您领着啊。”
……
二月的郊外陵园,比之盛京城中更有春意,野草野花遍地,连婧小白的衣冠冢周围也覆上一层层的黄色紫色红色的小花儿。
黎戍着布衣,短打的衣袖紧扣着手腕,束发的带子也很粗陋,看起来像是司徒赫的马夫或挑夫。
黎戍抱着一只蹴鞠放在了婧小白的陵墓前,望着高高耸立的宽大墓碑上那几列字,黎戍再不肯读书,这些字还是认识的。
“呐,婧小白,你说你的名字前头弄那么多称呼干什么?大兴荣昌靖公主……爷险些都认不出了。”黎戍单膝跪着,还是那副欠揍的嬉笑模样,若是婧小白仍活着,定是要瞪他的,可若细瞧,黎戍的眼神中分明透出难掩的痛。
他回头望着司徒赫,道:“陛下为婧小白谥号为‘靖’,这倒是大兴国的公主从未有过的吧?”
唯有帝王驾崩方有谥号,以记生前功过,死于非命的公主却也有了谥号,的确会被载入史册。
若是黎戍不同司徒赫说话,司徒赫的目光兴许会一直盯着墓碑。
这会儿见黎戍发问,司徒赫才算回神,脚步僵硬地绕过墓碑,去拔婧小白陵墓上冒出的杂草。
婧小白死后并没有入百里氏的皇陵,景元帝专为荣昌公主修筑偌大陵园,与病驸马同葬。
司徒赫不信婧小白已经死了,即便禁卫军在药师塔的废墟中挖了半月之久,挖出了木莲怀胎数月的尸首,也挖出了他赠予婧小白的那块蜻蜓眼雷石,可司徒赫还是不信。
司徒赫不信婧小白已死,他可以继续去找,可以找一辈子。然大兴的百姓需要一个交代,过世的荣昌公主需要一个陵园。
人还没有死,为何要为她立衣冠冢?她若是从别处得知,该如何心痛?
这三月以来,司徒赫每每去往法华寺的菩提树下,总是祈愿,若是他的傻姑娘还活着,无论她是否有所依傍,请让他找到她。若她受伤、受苦,他愿以后半生的性命、以此生所有的幸福换她脱离苦海,折寿也好,死于非命也罢,他愿一命换一命,以身代死。
可瞧着眼前这衣冠冢,司徒赫的绝望一层漫过一层,盖棺定论,代表着一生已过完。
即便是婧小白的衣冠冢,司徒赫多希望陪婧小白躺着的是他。埋骨他乡也好,半生功勋随尘土也好,能与婧小白生死在一处,便是此生最大的夙愿。
景元帝赐婧小白谥号“靖”,一面是应了婧小白的名字,一面有平定北郡府叛乱之意。婧小白因战乱而失踪,罪魁祸首有几人司徒赫不愿说出口!
黎戍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从未怀疑过婧小白的身世,同整个天下人一样……
“来,喝一杯吧婧小白,我敬你啊,你和赫一样,都是没良心的,从来也不肯先贺我生辰,爷大肚,也就不勉强了。”
司徒赫听见黎戍的声音,回头望去,见黎戍抱着带来的酒坛子仰头喝了一大口。
这郊外的陵园占地不小,婧小白的衣冠冢内也有无数的随葬品,一直有不少官兵看守,以黎戍如今的身份想进